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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3)


  得失以道

  李翱與弟正辭書,其書曰:「知汝京兆府取解,不得如其所懷,念勿在意。凡人之窮達,所遇猶各有時爾,何獨至於賢丈夫而反無其時哉!此非吾人之所憂也。吾所憂者何畏吾之道未到於天人之際耳。其心既自以為到,且無謬,則吾何往而不得所樂何必與夫時俗之人同得失憂喜而動乎心借如用汝之所知,分為十焉,用其九學聖人之道而和其心,使餘者以與時進退俯仰,如可求也,則不啻富且貴也;如非吾力也,雖盡其十,只益動其心爾,安能有所得乎汝勿信人號文章為一藝。

  夫所謂一藝者,乃時俗所好之文,或有盛名於近代者是也;其能到古人者,則仁義之辭也,惡得一藝而名之哉!仲尼、孟軻,沒千餘歲矣,吾不及見其人,能知其聖且賢者,以吾讀其辭而得之者也。後來者不可期,安知其讀吾辭者而不知吾心之所存乎亦未可誣也。

  夫性于仁義者,未見其無文也;有文而能到者,則吾未見其不力于仁義也。由仁義而後文者,性也;由文而後義者,習也。猶誠明之必相依爾。貴與富,在乎外者也,吾不能知其無也,非吾求而能至者也。吾何愛屑屑於其間哉!仁義與文章,生乎內者也,吾知其有也,吾能求而充之者也。吾何懼而不為哉!汝雖性過於人,然而未能浩浩於其心,吾故書其所懷以張汝,且以樂言吾道雲爾。」

  恚恨

  太和初,李相回任京兆府參軍,主試,不送魏相公謩,深銜之。會昌中,回為刑部侍郎,謩為禦史中丞,嘗與次對,官三數人候對於閤门。謩曰:「某頃歲府解,蒙明公不送,何幸今日同集於此?」回應聲答曰:「經,如今也不送。」謩為之色變,益懷憤恚。後回謫牧,建州謩大拜,回有啟狀,謩悉不納。既而回怒一衙官,決杖勒停,建州衙 官能庇徭役,求隸籍者所費不下數十萬,其人切恨停廢。後因亡命至京師,接時相訴冤,諸相皆不問。會停午,憩于槐陰,顏色憔悴,傍人察其有私,詰之。其人具述本意,於是誨之曰:「建楊相公素與中書相公有隙,子盍詣之!」言訖,魏公導騎自中書而下;其人常懷文狀,即如所誨,望塵而拜。導従問,對曰:「建州百姓訴冤。」公聞之,倒持塵尾,敲簷子門,令止;及覽狀,所論事二十餘件,第一件取同姓子女入宅。於是為魏相極力鍛成大獄。時李相已量移鄧州刺史,行次九江,遇禦史鞠,卻回建陽,竟坐貶撫州司馬,終於貶所。

  盧吉州肇,開成中,就江西解試,為試官不送。肇有啟謝曰:「巨鼇屭贔,首冠蓬山。」試官謂之曰:「昨某限以人數擠排,雖獲申展,深慚名第奉浼,焉得翻有『首冠蓬山』之謂」,肇曰:「必知明公垂問。大凡頑石處土,巨鼇戴之,豈非『首冠』耶!」一座聞之大笑。

  華良夫嘗為京兆解,不送。良夫以書讓試官曰:「聖唐有天下,垂二百年;登進士科者,三千餘人。良夫之族,未有登是科者,以此慨歎憤惋。従十歲讀書,學為文章,手寫之文,過於千卷。」

  王冷然與禦史高昌宇書曰:「僕之怪君,甚久矣。不憶往日任宋城縣尉乎僕稍善文章,每蒙提獎,勤勤見過;又以齊甿,叨承恩顧,銘心在骨。複聞升進不出臺省,當為風波可望,故舊不遺。近者,伏承『皇皇者華』,出使江外,路次於宋,依然舊游,門生故人,動有十輩,蒙問及者眾矣,未嘗言冷然。明公縱欲高心,不垂半面,豈不畏天下窺公侯之淺深與著綠袍,乘驄馬,蹌蹌正色,誰敢直言僕所以數日伺君,望塵而拜,有不平事,欲圖于君,莫厭多言而彰公短也。先天年中,僕雖幼小,未閑聲律,輒參舉選。公既明試,量擬點額;僕之枉落,豈肯緘口!是則公之激僕,僕豈不知!公之辱僕,僕終不忘,其故亦上一紙書,蒙數遍讀,重相摩獎,道有性靈雲。某年來掌試,仰取一名,於是逡巡受命,匍匐而歸,一年在長安,一年在洛下,一年在家園。去年冬十月得送,今年春三月及第。往者雖蒙公不送,今日亦自致青雲。天下進士有數,自河以北,惟僕而已。光華藉甚,不是不知,君須稍垂後恩,雪僕前恥;若不然,僕之方寸別有所施。何者故舊相逢,今日之謂也。僕之困窮,如君之往昔;君之未遇,似僕之今朝。因斯而言,相去何遠!君是禦史,僕是詞人,雖貴賤之間,與君隔闊;而文章之道,亦謂同聲。而不可以富貴驕人,亦不可以禮義見隔。且僕家貧親老,常少供養,兄弟未有官資,嗷嗷環堵,菜色相看,貧而賣漿。值天涼,今冬又屬停選。試遣僕為禦史,君在貧途,見天下文章,精神、氣調得如王子者哉!實能憂其危,拯其弊。今公之富貴亦不可多得。意者,望禦史今年為僕索一婦,明年為留心一官。幸有餘力,何惜些些此僕之宿憾,口中不言;君之此恩,頂上相戴。儻也貴人多忘,國士難期,使僕一朝出其不意,與君並肩台閣,側眼相視,公始悔而謝僕,僕安能有色於君乎僕生長草野,語誠觸忤。並詩若干首,別來三日,莫作舊眼相看。山東布衣,不識忌諱。冷然頓首。」

  論曰: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又曰:「求己,不責於人。」君子振跡發身,鹹顗善地。反之于己,何得喪之不常;望之於人,則愛憎之競作。王冷然之負氣,推命何疏;魏丞相之復仇,尤人太過。陵轢險詖,二子得之。有若李文公誨弟之書,華良夫于時之啟,所謂君子之儒也。徐凝、馬植,豈非得之!且武當垂名于不朽,尹璞所謂雖文何益!後之學者,得不以為炯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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