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紀事·毛仙翁贈行詩

毛仙翁贈行詩

　　裴度雲：「爰自荊州鼎成，黃金道息，封固真粹，教不流傳。代曆秦漢，言者怪闊，先儒以為繫風捕影，誰抵其實，琅邪論衡詳之矣。予嘗以為斯言之未盡其臧否也。及見仙翁，勃違前聞。且嗇神胎元，抱和含真，默然道風，煦然如春。追柱稚色，將數百歲，光陰自駛，寒暑不易，爐錘之間，物無不化，養之在我，得之自然。加以熊經鳥伸，玄藏城府，閉合默識，孰窺崇墉。當今勢位壓山河，器業橫覆載，皆面向傾就，誠布乎辭。度不知先儒誰談其無乎？得食馬肝者，豈為知味耶！圖鬼神者，易為工耶！不復知總總化昭而已。仙翁將去，追遺雲蹤，苟非造物者，不能以識。裴度述。」

　　僧孺雲：「僧孺見仙翁兄，深仰其為真人也。僧孺讀史傳，嘗病仙者能上升，鄙見謂斯不然。僧孺聞胡國西胡法，至其將歿之日，必大會族黨州裡眾，其人齋其食，人則飄飄而發地焉，數百裡外而墜窮谷中，國中人咸謂曰化。予焉知非胡國之幻乎？今兄不離世間而出世間，浩蕩乎嗜欲之境，蹂躪乎人情之圃。三事五侯，躬擁彗於門，獲禮仙翁者為榮，不獲禮為羞。況雙眸炅然，紅膚若花，迅駭無羈，束步飄飄然。予安謂其非至人乎？昔昌黎韓公侍郎，掌國子，裴、李二相府，皆命世之大賢，與兄文字，不曰師，則曰丈。予又焉測兄之壽耶？嵇君著《養生》一篇，以中才用心養其性命，斯為勝矣。腥者吾食諸，稔者吾食諸，憊於我者食諸。又不測兄之玄妙也。至於煮煉金石，妙至先覺，若指乎掌，不為能事，賄利軒冕，故無不明於心。劉郎之骨，非凡目所測。大和三年秋九月，偶拜遇兄于夏口，眷予塵俗，授之玄記，又約僧孺為道弟。所訝真步超遙，白雲無系，要他日為拜會之資。僧孺抽毫以敘離恨，題文曰別志，且用契異時之語焉。」

　　李翱雲：「紫霄仙客下三山，因救生靈到世間。龜鶴計年承甲子，冰霜為質駐童顏。韜藏休咎傳真籙，變化榮枯試小還。從此更教塵骨貴，九霄雲路願追攀。」

　　令狐楚雲：「宣州渾是上清宮，客有真人貌似童。紺發垂纓光髧髧，細髯緣頷綠茸茸。壺中藥物梯霞訣，肘後方書縮地功。既許焚香為弟子，願教年紀共椿同。」

　　李程雲：「茫茫塵累愧腥膻，強把蜉蝣望列仙。閑指紫霄峰下路，卻歸白鹿洞中天。吹簫鳳去經何代，茹玉方傳得幾年。他日更來人世看，又應東海變桑田。」

　　李宗閔雲：「不知仙客占青春，肌骨才教稱兩旬。俗眼暫驚相見日，疑心未測幾時人。閑推甲子經何代，笑說浮生老此身。殘藥儻能沾朽質，願將霄漢永為憐。」

　　韓愈雲：「仙翁姓毛氏，名于，姬與韓為族，愈末年為弟也。相識于湖陽逆旅，敘宗焉。察其言，不由乎孔聖道，不由乎老莊教，而以慧性知人爵祿厚薄，壽命長短。發言如駛駟，囁嚅持疑於唇吻間，即信乎異人也。若古之許負輩，不足言哉。然兄言果有證，期愈自與袁州，從袁州除國子祭酒，後主兵部事，續拜京兆尹，又改吏部郎中。若如言，即掃廳屋，候兄一日歡笑質，亦不朽之名也。酒酣留詞，走筆而成，不能采其文章之要也。時元和十四年己亥四月十六日，族弟門人韓愈序。」

　　崔郾雲：「存亡去住一壺中，兄事安期弟葛洪。甲子已過千歲鶴，儀容方稱十年童。心靈暗合行人數，藥力潛均造化功。終待此身無系累，武陵山下等黃公。」

　　王起雲：「冰霜肌骨稱童年，羽駕何由到俗間。丹灶化金留秘訣，仙宮嗽玉叩玄關。壺中世界青天近，洞裡煙霞白日閑。若許隨師去塵網，願陪鸞鶴向三山。」

　　李益雲：「玉潤溶溶仙氣深，含光混俗似無心。長愁忽作鶴飛去，一片孤雲何處尋。」

　　鄭澣雲：「至道無名，至人長生。爰觀繪事，似挹真形。方口渥丹，濃眉刷青。松姿本秀，鶴質自輕。道德神仙，內蘊心靈。紅肌綠發，外彰華清。色如含芳，貌若和光。胚渾造化，吐納陰陽。吾聞安期，隱見不常。或在世間，或遊上蒼。猗歟真人，得非後身。寫此仙骨，久而不磷。皎皎明眸，瞭然如新。藹藹童顏，的然如春。金石可並，丹青不泯。通天臺上，有見常人。俗士觀瞻，方悟出塵。君子圖之，敬兮如神。」

　　楊於陵雲：「先生赤松侶，混俗遊人間。昆閬無窮路，何時下故山。千年猶孺質，秘術救塵寰。莫便沖天去，雲雷不可攀。」

　　楊嗣複雲：「天上玉郎騎白鶴，肘後金壺成妙藥。暫游下界傲五侯，重看當時舊城郭。羽衣葺葺輕似雪，雲上雙童持絳節。王母親縫紫錦囊，令向懷中藏秘訣。令威子晉皆儔侶，東嶽同尋太真女。搜奇綴韻和陽春，文章不是人間語。藥成自固黃金骨，天地齊兮身不歿。日月宮中便是家，下視昆侖何突兀。童姿玉貌誰方比，玄發綠髯先彌彌。滿朝將相門弟子，隨師盡願拋塵滓。九轉琅玕必有餘，願乞刀圭救生死。」

　　元微之雲：「余廉問浙東歲，毛仙翁惠然來顧，越之人士識之者，相與言曰：『仙翁常與葉法善、吳筠游於稽山，迨茲多歷年所，而風貌愈少，蓋神仙者也。』余因得執弟子之禮，師其道焉。余常見圓冠方領之士，讀道書，疑其絕聖智，棄仁義，謂斯書不足以經世理國。殊不知至仁無兼愛，大智無非災，大樂同天地之和，大禮同天地之節。其可臻乎上德，宜乎大道之致，華胥終北之化，熙熙然也。又以徐市、文成之事，謂方士之流，誕妄於世，不足以為教也。殊不知峒山高臥，汾水凝神，怡心傲世，藐然物外，至王侯不可得師友也。若然，則徐市之莠，不足以害嘉穀；文成之誕，不足以傷大教。今我仙翁，真風遺骨，玄格高情，冥鴻孤鶴，不可方喻，蓋峒山汾水之儔也。一言而道合，止於山亭三日，而南棲天臺。謂餘曰：『入相之年，相候于安仁裡。』餘拜而言曰：『果如仙約，燃香拂榻，以俟雲駕焉。』抒詩一章，以為他日之志也：仙駕初從蓬島來，相逄又說向天臺。一言親授希微訣，三夕同傾沆瀣杯。此日臨風飄羽衛，他年嘉約落鹽梅。花前揮手超遙去，目斷霓旌不可陪。」

　　沈傳師雲：「安期何事出雲煙，為把仙方與世傳。只向人間稱百歲，誰知洞裡過千年。青牛到日迎方朔，丹灶開時共稚川。更說桃源更深處，異花長占四時天。」

　　崔元略雲：「莫將凡聖比雲泥，椿菌之年本不齊。度世無勞大稻米，升天只用半刀圭。人間嗟對黃昏槿，海上閑聽碧落雞。旌節行中令引道，便從塵外蹈丹梯。」

　　柳公綽雲：「桃源千里遠，花洞四時春。中有含真客，長為不死人。松高枝葉荗，鶴老羽毛新。莫遣同籬槿，朝榮暮化塵。」

　　白居易雲：「仙翁已得道，混跡尋岩泉。肌膚冰雪淨，衣服雲霞鮮。紺髮絲並致，齠容花共妍。方瞳點玄漆，高步淩非煙。幾見桑田變，莫知龜鶴年。所憩九霄外，所遊五嶽巔。軒昊舊為侶，松喬難比肩。每嗟人世人，役役如狂顛。孰能脫羈鞅，盡遭利名牽。貌隨歲華換，神逐光陰遷。唯餘負憂譴，憔悴湓江壖。衰鬢忽霜白，愁腸如火煎。羈旅坐多感，徘徊私自憐。晴眺五老峰，玉洞多神仙。何當憫湮厄，授道安虛孱。我師惠然來，論道窮重玄。浩蕩八溟闊，志泰心超然。形骸得無束，得喪亦都捐。豈識椿菌異，那知鵬鷃懸。丹華既相付，促景定當延。玄功曷可報，感極唯勤拳。霓旌不可駐，又歸武夷川。語罷倏然別，孤鶴升遙天。賦詩敘明德，永續步虛編。」

　　李紳雲：「憶昔我祖神仙主，玄元皇帝周柱史。曾師軒黃友堯湯，混跡和光佐周武。周之天子無仙氣，成武康昭都瞥爾。穆王粗識神仙事，八極輪蹄方逞志。鶴髮韜真世不知，日月星辰幾回死。金鼎作丹丹化碧，三萬六千神入宅。仙兄受術幾千年，已是當時駕鴻客。海光悠容天路遠，春風玉女開宮苑。紫筆親教書姓名，玉皇詔刻青金簡。桂窗一別三千春，秦妃鏡裡蛾眉新。忽控香虯天上去，海隅劫石霄花塵。一從仙駕辭中土，頑日昏風老無主。九州爭奪無時休，八駿垂頭避豺虎。我亦玄元千世孫，眼穿望斷蒼煙根。花麟白鳳竟冥寞，飛春走月勞神昏。百年命促奔馬疾，愁腸盤結心摧崪。今朝稽首拜仙兄，願贈丹砂化秋骨。」

　　劉禹錫：「唐長慶元祀壬寅秋九月，止鄂州官舍。時風勁秋寒，掩關無事。月晦前三日，有異客毛仙翁至，禹錫攝袵見之，晬容秀目，精貌輝然，初莫之測。坐久，語及裴相國晉公、韓祭酒文公，皆為方外之交，嘗有述序，今因請焉。齋心拭目，盡得披諷，知仙翁之道，非人間人也。拜請延留，奉以師禮，欣然見許，止餘所止凡七晝夜。師之異者，故不可窮。其大榷裴、韓二公具述矣，不能複書。其察人吉凶、貴賤、壽夭，或假寐自生死，雖百年之變，窮通修短，皆俊發利詞，指陳毫釐無疑忌，語堅意真，聞之者失色。則果然符契於意，其神授乎，其智知乎？至於金火飛伏之道，煉魂禦氣之訣，吾又莫得而窮之矣。嗟乎！禹錫之生蹇厄，以至羈沉，遇師之目，謂其有人爵之望，可至人臣，則鄙誠豈敢企望。但師之道多隱晦，人不能盡知，況仁義惻憫，時又甚焉，真乎出世者也。今將適桃花溪，訪秦人，追羽客，臨風再拜，謹志大略，以備他日之約。其年九月二十九日，門人劉禹錫述。」

　　禹錫時赴和州，于武昌縣喜再遇十八兄仙翁，因成絕句：「武昌山下蜀江東，重向仙舟見葛洪。又得案前親禮拜，大羅仙訣玉函封。」

　　張仲方雲：「毛仙翁，毛仙翁，容貌常如二八童。幾歲頭梳雲鬢綠，無時面帶桃花紅。眼前人世閱滄海，肘後藥成辭月宮。方口繡眉編貝齒，瞭然炅炅雙瞳子。芝椿稟氣本堅強，龜鶴計年應不死。四海五山長獨遊，矜貧傲富欺王侯。靈通指下磚甓化，瑞氣爐中金玉流。定是煙霞列仙侶，暫來塵俗救危苦。紫霞妖女瓊華飛，秘法處心傳付與。陰功足，陰功成，羽駕何年歸上清。待我休官了婚嫁，桃源洞裡覓仙兄。」

　　杜光庭雲：「毛仙翁者，名於，字鴻漸。得久視之道，不知其甲子，常如三十許人。其齠容稚姿，雪肌玄發，若處子焉。周遊湖嶺間，常以丹石攻疾，陰功救物，受其賜者，不可勝紀。大中戊寅歲，進士張為薄游長沙，落魄數載，以詩酒自得，不汲汲于隨計。一旦值女奴于嶽麓山下，若豪家之青衣焉，奔而歸之，張遽感焉。歲余，寖成羸疾，尪瘠骨立，待時而已。毛翁自海陵來，泊於逆旅，即張所止也。請謁之者，逡巡盈門，皆曰尊師十年二十年一屆於市，人仰其惠，猶夏日之陰，冬日之陽也，蒙其澤者多矣。顧見張，湣之曰：『子妖氣邪光，浹遍肌骨，苟不相值，殞於旦夕也，吾有鮑南海丸。』以一粒授為，於香爐焚之，鬱烈之氣，聞數百步，張之魅妾，長號一聲，蹶然而斃，因共視之，即木偶人也。心下至足，肌肉如人，心上至頂，猶木偶之狀。眾共異之，棄于江中。師曰：『此魅逝矣，子之性命可全，形骸可保也。』又以丹砂三粒，其狀如黍米，命張吞之。旬月之間，肌豐力倍，憊疾都瘳。師忽告去，不言所之，張遂為詩別焉。其略雲：『羸形感神藥，削骨生豐肌。蘭炷飄靈煙，妖怪立誅夷。重睹日月光，何報父母慈。黃河濁滾滾，別淚流澌澌。黃河清有時，別淚無收期。』自是別去，莫知所適，江湘間至今以為口實。張進士亦南入臺山，訪道而去。今睹朝彥贈仙翁文集，果符長沙之事。裴晉公度、牛公僧孺、令狐公楚、李公程、李公宗閔、李公紳、楊公嗣複、楊公于陵、王公起、元公微之，當代之賢相也。白公居易、崔公郾、鄭都尉澣、李公益、張公仲方、沈公傳師、崔西元略、劉公禹錫、柳公公綽、韓公愈、李公翱，當代之名士也。望藹寰區，名動海島，或師以奉之，或兄以事之，皆以師為上清品人也。或美其登仙出世，或紀其孺質嬰姿，或異其藏往知來，或敘其液金水玉，霞綺交爛，組繡相宣，蓋玄史之盛事也。自元和洎太中戊子，五十餘年，容色不改，信非常人矣。奇章公獨以上升為疑者，乃拘教守常，未達神仙之深旨矣。夫仙之上者，骨肉升飛，與天無極。又九天之上，無何之鄉，為極陽之都，神仙之府也。世之得道者，煉陰而全陽，陰滓都盡，陽華獨存，故能上賓於天，與道冥合。則黃帝駕龍而騰躍，子喬控鶴而飛翔，赤松乘雨而飄飄，列寇馭風而上下，史簡昭著，又何疑焉。所雲胡國胡法將終之事，是設幻化之誣詞，謗神仙之輕舉者，有是焉耳。嘗試論之，真一既判，元精肇分，清氣為人，謂之三才。皆稟于妙無，成於妙有。人之生也，參天而兩地，與氣為一。天地所以長存者，無為也，人所以生化者，有為也。情以動之，智以役之，是非以感之，喜怒以戰之，取捨以弊之，馳騖以勞之，氣耗於內，神疲於外，氣竭而形衰，形凋而神遊，以至於死矣。故曰委和而生，委順而死，率以為常也。修道之士，黜嗜欲，隳聰明，凝然無心，沈然無味，收視反聽，萬慮都冥。然後虛室生白，吻合自然，觀化之初，窮物之始，浩然動息，與道為一矣。與道為一，則恣心所之，從心所欲，是非不能亂，勢利不能誘，寒暑不能變，生死不能幹，指顧乎八極之外，逍遙乎六虛之表，無所不察，無所不知。目能洞視，耳能洞聽，亦能視聽不由乎耳目。何者？神鑒於未然，智通於無極也。如此則世人之休咎、壽夭、富貴、貧賤，皎然在目，豈俟乎陰陽之數，蓍龜之兆，而後知之乎！毛仙翁則其人也。眾君子歌詩志之，序述贊之，曷足盡仙翁之道暨仙翁之美哉！因以神仙之事，跡紀仙翁之功，因書於卷末雲。通正元年丙子三月七日辛酉，杜光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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