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紀事·孟郊

孟郊

　　李翱薦郊于張建封雲：「茲有平昌孟郊，正士也。伏聞執事舊知之。郊為五言詩，自前漢李都尉、蘇屬國，及建安諸子、南朝二謝，郊能兼其體而有之。」李觀薦郊于梁肅補闕書曰：「郊之五言詩，其有高處，在古無上；其有平處，下顧兩謝。」韓愈送郊詩曰：「作詩三百首，杳默咸池音。」彼二子皆言知也，豈欺天下之人哉！郊窮餓不得安養其親，周天下無所遇，作詩曰：「食薺腸亦苦，強歌聲無歡。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其窮也甚矣。凡賢人奇士，自以所負，不苟合於世，是以雖見之，難得而知也。見而不能知其賢，如勿見而已矣；知其賢而不能用，如勿知其賢而已矣；用而不能盡其才，如勿用而已矣；盡其才而容讒人之所間者，如勿盡其才而已矣。故見賢而能知，知而能用，用而能盡其才而不容讒人之所間者，天下一人而已矣。

　　郊《下第詩》曰：「棄置複棄置，情如刀劍傷。」又《再下第詩》曰：「兩度長安陌，空將淚見花。」而後及第，有詩曰：「昔人齷齪不足嗟，今朝曠蕩恩無涯。青春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速也。果不達。

　　韋莊奏請追贈十餘人，其一孟郊，字東野，尚古風詩，與李光、韓退之為友。貞元十二年及第，佐徐州張建封幕。卒，私諡曰「貞耀先生」。賈島詩曰：「身歿聲名在，多應萬古傳。寡妻無子息，破宅帶林泉。塳近登山道，詩隨過海船。故人相吊處，斜日下寒天。」

　　郊，字東野，湖州人。年五十，擢調溧陽尉。鄭余慶為東都留守，表為水陸運判官；鎮興元，表為參謀，卒。

　　退之答郊詩雲：「規模背時利，文字覷天巧。人皆餘酒肉，子獨不得飽。才春思已亂，始秋悲又攪。朝餐動及午，夜諷常至卯。名聲暫羶腥，腸肚鎮煎炒。古心雖自鞭，世路終難拗。弱拒喜張臂，猛挐閑縮爪。見倒誰肯扶，從嗔我須咬。」

　　張為取郊「青山輾為塵，白日無閒人」，「食薺腸亦苦，強歌聲無歡」，「欲知萬里情，曉臥半床月」等句，以為「清奇僻苦主」。

　　《遊子吟》雲：「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將寸草心，報得三春輝。」

　　《烈女操》雲：「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正女貴徇夫，舍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井中水。天寒色青蒼，北風叫枯桑。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敲石不得火，壯陰奪正陽。苦調更何言，久吟成此章。」此郊《苦寒吟》也。或曰：「郊、島善言貧，此詩與島詩雲：『臥聞西床琴，凍拆兩三弦。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正相侔矣。」

　　《楚怨》雲：「秋入楚江水，獨照汩羅魂。手把芰荷泣，意愁珠淚翻。九門不可入，一犬吠千門。」

　　《塘下行》雲：「塘邊日欲斜，年少早還家。徒將白羽扇，調妾木蘭花。不是城頭樹，那棲來去鴉。」

　　《臨池曲》雲：「池中春荷葉如帶，紫菱成角蓮子大。羅裙蟬鬢倚迎風，雙雙伯勞飛向東。」

　　《偷詩之作》：「餓犬齚枯骨，自吃饞饑涎。今文與古文，各各稱可憐。亦如嬰兒食，餳桃口旋旋。惟有一點味，豈見逃景延。繩床獨坐翁，默覽有所傳。終當罷文字，別著逍遙篇。從來文字淨，君子不以賢。」

　　《贈別崔純亮》雲：「食薺腸亦苦，強歌聲無歡。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有礙非遐方，長安大道傍。小人智慮險，平地生太行。鏡破不改光，蘭死不改香。始知君子心，交久道益彰。君心與我懷，離別俱回遑。譬如浸蘖泉，流苦日已長。忍泣目易衰，忍憂形易傷。項籍豈不壯，賈生豈不良。當其失意時，涕泗各滿裳。古人勸加飧，此飧難自強。一飯九祝噎，一嗟十斷腸。況是兒女怨，怨氣淩彼蒼。彼蒼若有知，白日下清霜。今朝始驚呼，白日空茫茫。」

　　《落第》雲：「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誰言春物榮，獨見花上霜。雕鶚失勢病，鷦鷯假翼翔。棄置複棄置，情如刀劍傷。」

　　《再下第》雲：「一夕九起嗟，夢短不到家。兩度長安陌，空將淚見花。」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