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紀事·孟浩然

孟浩然

　　孟浩然，襄陽人也。骨貎淑清，風神散朗，救患釋紛以立義，灌園圃以全高。交遊之中，通脫傾蓋，機警無匿。學不攻儒，務掇菁華；文不按古，匠心獨妙。五言詩天下稱其盡善。閑淤秘省，秋月新霽，諸英聯詩，次當浩然，句曰：「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舉座嗟其清絕，鹹以之閣筆，不復為綴。丞相范陽張九齡、侍御史京兆王維、尚書侍郎河東裴朏、范陽盧潠、大理評事河東裴總、華陽太守滎陽鄭倩之、太守河東獨孤策，率與浩然為忘形交。山南採訪使太守昌黎朝宗，謂浩然閑深詩律，置諸周行，必詠穆如之頌。因入奏與偕行，先揚於朝，約日引謁，後期，浩然叱曰：「業已飲矣，身行樂耳，遑恤其他！」遂畢飲不赴，由是閑罷，浩然不之悔也。其好學忘名如此。王士源他時嘗筆贊之曰：「導漾炳靈，實生楚英。浩然清發，亦自其名。」開元二十八年，王昌齡游襄陽，時浩然疾發背且愈，相得歡飲，浩然宴謔，食鮮疾動，終於南園。年五十有二。子儀甫。浩然每為詩，佇興而故，作或遲成。行不為飾，動求真適，故似誕；遊不為利，期以放情，故常貧。名劣系於選部，聚不盈甔室，雖屢空不給，自若也。王士源序。

　　《傳》曰：「張九齡為荊州，辟置於府，罷。開元末，病疽背卒。後樊澤為節度使，時浩然墓碑壞，符載以箋叩澤曰：『故處士孟浩然，文質傑美，殞落歲久，門裔陵遲，邱隴頹沒，永懷若人，行路慨然。前公欲更築大墓，闔州搢紳，聞風竦動，而今外廹軍旅，內勞賓客，牽耗歲時，或有未遑。誠令好事者乘而有之，負公夙志矣。』澤乃更為刻碑鳳林山南，封寵其墓。初，王維過郢州，畫浩然像于刺史亭，因曰浩然亭，鹹通中，刺史鄭諴謂賢者不可斥其名，更曰孟亭。」

　　王維《憶孟雲詩》曰：「故人今不見，日夕漢江流。借問襄陽老，江山空蔡州。」

　　皮日休《孟亭記》雲：「明皇世，章句之風，大得建安體，論者推李翰林、杜工部為尤。介其間能不愧者，惟吾鄉之孟先生也。先生之作，遇景入詠，不拘奇抉異，令齷齪束人口者，涵涵然有幹霄之興，若公輸氏當巧而不巧者也。北齊美蕭愨『芙蓉露下落，楊柳月中疏』，先生則有『微雲澹河漢，疏雨滴梧桐』；樂府美王融『日霽沙嶼明，風動甘泉燭』，先生則有『氣蒸雲夢澤，波動岳陽城』；謝眺之詩句精者，有『露濕寒塘草，月映清淮流』，先生則有『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聲』，此與古人爭勝于毫釐也。」

　　明皇以張說之薦召浩然，令誦所作，乃誦「北闕休上書，南山歸弊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帝曰：「卿不求朕，豈朕棄卿？何不雲『氣蒸雲夢澤，波動岳陽城』！」因是故棄。

　　商璠雲：「餘嘗謂禰衡不遇，趙壹無祿，其過在人。及觀襄陽孟浩然，磬折謙退，才名日高，天下藉甚。竟淪落明代，終於布衣，悲夫！予方知命矣！且浩然詩文華采豐茸，經縷綿密，半好雅調，全削凡體。至如『眾山遙對酒，孤嶼共題詩』，無論興象，複兼故實。又『波動岳陽城』，亦為高唱也。」

　　《建德江宿》雲：「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裴司士見尋》雲：「府僚能枉顧，佳醞複新開。落日池上酌，清風松下來。廚人具雞黍，稚子摘楊梅。誰道山公醉，猶能騎馬回。」

　　《早寒江上有懷》雲：「木落雁初度，北風江上寒。我家江水上，遙隔楚雲端。鄉淚客中盡，孤帆天際看。迷津欲有問，平海夕漫漫。」

　　《永嘉上浦館逢張子容》雲：「逆旅相逢處，江村日暮時。眾山遙對酒，孤嶼共題詩。廨宇鄰蛟室，人煙接島夷。鄉關萬餘裡，失路一相悲。」

　　《湖上作》雲：「八月湖水平，含虛混太清。氣蒸雲夢澤，波動岳陽城。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坐觀垂釣者，空有羨魚情。」

　　《峴山作》雲：「石潭傍隈隩，沙榜曉夤緣。試垂竹竿釣，果得查頭鯿。」又《冬至過友人》雲：「鳥泊隨陽雁，魚藏縮項鯿。」故杜子美《憶襄陽》雲：「吾友襄陽孟浩然，新詩句句盡堪傳。至今耆舊無他語，謾釣查頭縮頸鯿。」

　　《題鹿門山》雲：「清曉因興來，乘流越江峴。沙禽近相識，浦樹遙莫辨。漸到鹿門山，山明翠微淺。岩潭多屈曲，舟楫屢回轉。昔聞龐德公，采藥遂不返。金澗餌芝術，石床臥苔蘚。紛吾感耆舊，結纜事攀踐。隱跡今尚存，高風邈已遠。白雲何時去，丹桂何偃蹇。探討意未窮，回艇夕陽晚。」

　　張祜《題浩然宅》雲：「高才何必貴，下位不妨賢。孟簡雖持節，襄陽屬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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