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紀事·張九齡

張九齡

　　《在郡秋懷二首》：「秋風入前林，蕭瑟鳴寒枝。寂寞遊子思，寤歎何人知。官成名不立，志在歲已馳。五十而無聞，古人深所疵。平生去外飾，直道如不羈。未得操割效，忽複寒暑移。物情有固然，身退毀亦隨。悠悠滄海渚，望望白雲涯。露下霜且降，澤中草披離。蘭艾若不分，安用馨香為。」「庭蕪生白露，歲候感遐心。策蹇慚遠塗，巢枝思故林。小人恐致寇，終日如臨深。魚鳥好自逸，池龍安所欽。掛冠東都門，采蕨南山岑。議道誠愧昔，覽分還愜今。憮然憂成老，空爾白頭吟。」

　　《感遇》雲：「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段成式雲：桂花三月生，黃而不白。曲江雲「桂華秋皎潔」，妄矣。「幽林歸獨臥，滯慮洗孤清。持此謝高鳥，因之傳遠情。日夕懷空意，人誰感至精。飛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誠。」「魚遊樂深池，鳥棲欲高枝。嗟爾蜉蝣羽，薨薨亦何為。有生豈不化，所感奚若斯。神理日微滅，吾心安得知。浩歎楊朱子，徒然泣路岐。」「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側見雙飛鳥，巢在三珠樹。矯矯珍木巔，得無金丸懼。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惡。今我遊冥冥，弋者何所慕。」「吳越數千里，夢寢今夕見。形骸非我親，衾枕即鄉縣。化蝶猶不識，川魚安可羨。海上有仙山，歸期覽神變。」「抱影吟中夜，誰聞此嘆息。美人適異方，庭樹銜幽色。白雲愁不見，滄海飛無翼。鳳凰一朝來，竹花此可食。」「漢上有遊女，求思安可得。袖中一書劄，欲寄雙飛翼。冥冥獨不見，耿耿徒緘憶。紫蘭秀空蹊，皓露奪幽色。馨香歲欲晚，感歎情何極。白雲在南山，日暮長太息。」

　　九齡在相位，有蹇諤匪躬之誠。明皇既在位久，稍怠庶政，每見帝，極言得失。林甫時方同列，陰欲中之。將加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實封，九齡稱其不可，甚不葉帝旨。他日，林甫請見，屢陳九齡頗懷誹謗。于時方秋，帝命高力士持白羽扇以賜，將寄意焉。九齡惶恐，因作賦以獻，又為《燕詩》以貽林甫曰：「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暫來。豈知泥濘賤，只見玉堂開。繡戶時雙入，華軒日幾回。無心與物競，鷹隼莫相猜。」林甫覽之，知其必退，恚怒稍解。九齡洎裴耀卿罷免之日，自中書至月華門，將就班列，二人鞠躬卑遜，林甫處其中，揚揚自得，觀者竊謂一雕挾兩兔。俄而詔張、裴為左右僕射，罷知政事。林甫視其詔，大怒曰：「猶為左右丞耶！」二人趨就本班，林甫目送之，公卿不覺股栗。

　　子美《八哀詩》曰：「相國生南紀，金璞無留礦。仙鶴下人間，獨立霜毛整。矯然江海思，複與雲露永。寂寞想土階，未遑等箕潁。上君白玉堂，倚君金華省。九齡登進士第，應拔萃，登乙科，拜校書郎。明皇在東宮，舉天下文章之士，親加策問，九齡對策高第。碣石歲崢嶸，天地日蛙黽。退食吟大庭，何心托榛梗。骨驚畏曩哲，鬒變負人境。雖蒙換蟬冠，右地恧多幸。侍中冠加貂蟬，九齡為相，以文雅為上知，右相李林甫惡之，引牛仙客以傾之，遂罷。敢忘二疏歸，痛迫蘇耽井。紫綬映暮年，荊州謝所領。初，九齡為相，薦長安尉周安周子諒為監察禦史，至是子諒以妄陳休咎，上親加詰問，令於朝堂決殺之。九齡坐引非其人，左遷荊州大都督府長史者久之。庾公興不淺，黃霸鎮每靜。賓官引調同，諷詠在務屏。詩罷地有餘，篇終語清省。一陽發陰管，淑氣含公鼎。乃知君子心，用才文章境。九齡善屬文，有集二十卷。散帙起翠螭，倚薄巫廬並。綺麗玄暉擁，箋誄任昉騁。自我一家則，未缺隻字警。千秋滄海南，名系朱鳥影。歸老守故林，戀闕悄延頸。波濤良史筆，蕪絕大庾嶺。向時禮數隔，制作難上請。再讀徐孺碑，猶思理煙艇。」

　　九齡，字子壽，曲江人。輔明皇為賢宰相，既卒，明皇每用人，必曰：「風度能若九齡乎？」張說論其文曰：「如輕縑素練，實濟時用，而窘邊幅。」

　　柳子厚《敘楊評事文集》雲：「文有二道，辭令褒貶，本乎著作者流。蓋述於《書》之謨訓，《春秋》之筆削，其要在於高壯廣厚，詞正而理備，謂宜藏于簡冊也。比興者流，蓋出乎虞夏之詠歌，周之雅頌，其要在乎麗則清越，言暢意美，謂宜流於淫誦也。唐興以來，稱是選而不怍者，梓潼陳拾遺。其後燕公文以著述之餘，攻比興而莫能極；張曲江以比興之隙，窮著作而不克備。其餘各探一隅，相與皆馳於道者，其去彌遠。文之難兼，斯亦甚矣。」

　　中書舍人姚子顏狀其行曰：「公所得俸祿，悉歸鄉園，先得賜物，上表進納，其清約如此。常賦詩曰：『清節往來苦，壯容離別衰。』有以見公之情也。公以風雅之道，興寄為主，一句一詠，莫非興寄，時皆諷誦焉。明皇送張說巡朔方，賜詩雲：『命將綏邊服，雄圖出廟堂。』說應制詩，有『從來思博望，許國不謀身』之句。張嘉正雲：『山川看是陣，草木想為兵。』盧從願雲：『佇聞歌杕杜，凱入系名王。』徐知仁雲：『由來詞翰手，今見勒燕然。』皆取制勝之義。獨九齡詩雲：『宗臣事有征，廟算在休兵。天與三台座，人當萬里城。朔南方偃革，河右誓揚旌。』又曰：『威風六郡勇，計日五戎平。山甫歸應疾，留侯功複成。』大抵取旋師偃武之義。宋璟詩雲：『以智泉寧竭，其徐海自清。』亦有深意也。」

　　釋皎然《讀曲江集詩》雲：「相公乃天啟，人文佐生成。立程正頹靡，繹思何縱橫。春杼弄緗綺，陽林敷玉英。飄然飛動姿，邈矣高簡情。後輩驚失步，前修敢爭衡。始欣耳目遠，再使幾慮清。體正力已全，理精識何妙。昔年歌陽春，徒推郢中調。今朝聽鸞鳳，豈獨蘇門嘯。帝命鎮雄州，詩流據上游。才兼荊衡秀，氣助瀟湘秋。逸蕩子山匹，怪奇文暢儔。沈吟未終卷，變態紛難數。耀耳代明璫，襲衣比芳杜。愔愔聞玉聲，寤寐在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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