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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散論賞書


  紹興壬午春,南北既交兵,蜀宣撫使吳(璘)謀取雍,使大將姚(仲)攻大散關,不下。仲久於軍,妄謂軍士不用命,實賞給之薄,故功且弗成。王參預(之望)時總軍賦,仲之幕屬曰朱紱,嘗登門焉,以書抵之曰:

  「先生以博大高明之學,當艱難險阻之時,凡百施設,莫非經久。顧茲全蜀,久賴綏撫,雖三邊用兵之際,無征輸重困之勞,自非先生以體國愛民為念,何以及此。天下之勢固有不兩立者,兵與民是也。兵不可不費財,而責其萬死之功;民不可不出財,而濟其一時之急,此天下之通理也。先生深知兵民兩相為用之策,聞蜀民自軍興之後,恬然自安,不有用兵之費,先生恩德固亦大矣。然有可言者,紱為先生門下士,豈敢自隱,且時異事異,故宜改更,不可執一。

  自虜人九月六日叩關,於時事出倉卒,諸將雲,大軍一出,必遂破敵。初,宣撫吳公,自謂可以兩月為期,必能克敵,既而虜壁愈堅,相持已逾四月矣,將帥牽制,久未成功,兵不可不謂之暴露。如今日事勢,與前日不同,先生當相時之宜,以取必勝,茲其時也。聞之諸軍鬥志不銳,戰心不壯,且曰:『使我力戰,就能果立微勞,其如賞給在何處,伺候核實保明,申獲宣司、總司、旨麾,往返數旬,豈能濟急?'大率在今之勢,與前既異,不立重賞,何以貴人。前宣撫吳公,僅能保守全蜀,蓋賞厚而戰士用命也。先生詳酌事機,別與措置,略於川蜀科敷軍須之費十分之一,多與準備給賞錢物近一二百萬,自總所移文諸帥,明出曉示,號令諸軍,各使立功,以就見賞。謂如散關一處,設使當初有銀絹各一二萬匹兩,錢引一二十萬道,椿在鳳州,宣撫吳公、節使姚公,以上件賞給,明告諸軍,遣二三統制官便宜,各以其所部全軍一出,諭之曰:『當進而退,則坐以軍法;進而勝捷,能破關隘,則有此重賞。』

  如是而軍不用命,虜不破滅,無有也。說者謂方今朝廷財用匱乏,若夤緣軍興,而費耗國用,則先生所不取。紱曰:不然!先生體國愛民之心,朝野孰不知。兵事固有當更張而不更張,則悠久相持,不能力濟機會,一勞而久逸,暫賞而永寧,正在此舉。紱之區區,未必可行,幸先生怒其狂愚,或以為可教,則一覽付火。」

  王讀之,大駭,乃答書曰:「辱示劄目,見咎不科敷百姓,異哉!足下之言也。本所以財賦為職事,應副諸軍,自當竭力。若是軍須闕乏,有功將士合賞,但于王少卿取辦可也,至於科敷,他人何預哉。僕中原人,蜀中無一錢生業,亦無親族寓居,其不科敷,何私於蜀。蓋以大軍十餘萬眾,仰給於此,不得不愛養其民力,以固根本。有四川民力,則有三軍,四川民窮,則三軍坐困矣。如足下輩月俸歲廩,不從空虛中來,亦知其所自乎?朝廷德意深厚,每務寬恤,東南調度如此,不聞斂取於民,四川獨可加賦乎?國家養兵,所以保民,而足下乃謂軍民不兩立,恐非安民和眾、制用豐財之義。又雲,用兵本約兩月,今已四個月,然則解嚴未可期也。若本所當時便徇諸處無藝之求,只作兩個月計,則今日何以支吾,事未可期,則所費無限,且不愛民力,以備方末之須,將如異日何?僕之斂於民,乃所以為諸軍也。用兵一百,三十日,糗糧、草料、銀絹、錢引,所在委積,未嘗乏興。

  而足下乃雲爾,不知軍行出入,何處闕錢糧草料。累次喝犒,並朝廷支賜,自是諸軍應報稽緩,文字才到,本所立便給散,略無留阻。若是激賞,則須俟有功;諸軍既無功狀,本所憑何支破。散關前日不下,聞自有說,莫不為無銀絹錢引否?不知散關是險固不可取乎?是有可取之理,而無銀絹錢引之故乎?士卒不肯用命,豈計司之責,必有任其咎者;況聞攻關之日,死傷不少,則非士卒之不用命矣。自來兵家行動,若逗撓無功,多是以糧道不繼,嫁禍於有司以自解,亦未聞以無堆垛賞給為詞者也。國家息兵二十年,將士不戰,竭四川之資以奉之;一旦臨敵,更須堆垛銀絹而後可用,則軍政可知矣。

  且如向來和尚原、丁劉圈、殺金平諸軍大捷,近日吳宣撫取方山原、秦州等處,王四廂取商、虢等州,吳四廂取唐、鄧州,不聞先垛銀絹,始能破賊也。朝廷賞格甚明,本所初無慳吝,如秦州、治平之功,得宣司關狀,即時行下魚關支散,何嘗稍令闕誤?兼魚關簽廳,所備金帛錢物,充滿府藏,宣撫不住關撥,豈是無椿辦也?顧生民膏血,不容無功而得耳。假令僕重行科敷,積金至鬥,諸軍衣糧犒設支賜之外,若無功效,一錢豈容妄得哉?果有功,豈容本所以不科敷而不賞乎!諸軍但務立功,無患賞給之不行也,但管取足,無問總所之科敷也。劉晏斂不及民,何害李、郭之勳,李晟屯東渭橋,無積貲輸糧,以忠義感人,卒滅大盜。足下以書生,為人幕府,不能以此等事規贊主帥,而反咎王人以不斂於民,豈不異哉!九月以後,興元一軍,支撥過錢引二十八萬道,銀絹二千匹兩,而糗糧草料與犒設、賞錢之類不與焉,亦不為不應副矣。若皆及將士,豈不可以立功?有功賞而未得者,何人也?

  朝廷分司差職,各有所主,而于財賄出納為尤嚴,經由檢察,互相關防,所有屢降旨揮,凡有支費,宣司審實,總所量度,此古今通義,而聖朝之明制也。足下獨不便,何哉?來書謂攻散關,若得銀絹一二萬匹兩,錢引一二十萬,椿在鳳州,有此重賞,而虜不破滅無有也。椿在鳳州,與魚關何異,方宣撫以攻守之策,會問節使時,亦不聞以此為言。

  今散關、鳳翔未破,足下可與軍中議,取散關要銀絹錢引若干,取鳳翔要若干,可以必克。本所當一切抱認,足下可結罪保明具申,當以聞於朝廷。如克敵而賞不行,僕之責也,若本所抱認而不能成功,足下當如何?僕前後見將帥多是忠義赴功、捐軀報國之人,只緣幕中導之或非其道,以至害事。如姚帥之賢,固不妄聽,然足下自不應為此異論也,萬一朝廷聞之,得無不可乎?之望嘗備員剡薦,預有懼焉,且宜勉思婉畫,謹重話言,勿恤小利,以敗大事,但得主帥成功,足下複何求哉?信筆不覺喋喋,幸照。」

  紱得書,頗自慚悔,仲亦大恐。閏月癸酉,率諸軍肉薄而登,遂克之。余嘗從蜀士大夫得其書,謂今世言功者,多約取而豐責,先事質償,如宿逋然,神州未複,端坐此耳。王之盡理,仲之補過,紱之服義,要皆可書,故剟取其詳而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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