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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生


  會昌元年春,孝廉許生,下第東歸。次壽安,將宿於甘泉店。甘棠館西一里已來,逢白衣叟,躍青驄,自西而來。徒從極盛,醺顏怡怡,朗吟云:「春草萋萋春水綠,野棠開盡飄香玉。繍嶺宮前鶴髮人,猶唱開元太平曲。」

  生策馬前進,問其姓名,叟微笑不答。又吟一篇云:「厭世逃名者,誰能答姓名。曾聞三樂否,看取路傍情。」

  生知其鬼物矣,遂不復問。但繼後而行,凡二三里,日已暮矣。至噴玉泉牌堠之西,叟笑謂生曰:「吾聞三四君子,今日追舊游於此泉。吾昨已被召,自此南去。吾子不可連騎也。」

  生固請從,叟不對而去,生縱轡以隨之。去甘棠一里會,見車馬導從,填隘路歧,生麾蓋而進。既至泉亭,乃下馬。伏于叢棘之下,屏氣以窺之。見四丈夫,有少年神貌揚揚者,有短小器宇落落者,有長大少髭髯者,有清瘦言語及瞻視疾速者,皆金紫,坐於泉之北磯。叟既至,曰:「玉川來何遲?」

  叟曰:「適傍石墨澗尋賞,憩馬甘棠館亭。于西楹偶見詩人題一章,駐而吟諷,不覺良久。」

  座首者曰:「是何篇什?得先生賞歎之若是?」

  叟曰:「此詩有似為席中一二公有其題,而晦其姓名,憐其終章皆有意思,乃曰:浮雲淒慘日微明,沈痛將軍負罪名。白晝叫閽無近戚,縞衣飲氣只門生。佳人暗泣填宮淚,廄馬連嘶換主聲。六合茫茫悲漢土,此身無處哭田橫。」

  座中聞之,皆以襟袖擁面,如欲慟哭。神貌揚揚者云:「我知作詩人矣,得非伊水之上,受我推食脫衣之士乎?」

  久之,白衣叟命飛杯,凡數巡巡,而座中欷歔未已。白衣叟曰:「再經舊遊,無以自適。宜賦篇詠,以代管弦。」

  命左右取筆硯,乃出題云:「《噴玉泉感舊遊書懷》,各七言長句。」

  白衣叟倡云:「樹色川光向晚晴,舊曾遊處事分明。鼠穿月榭荊榛合,草掩花園畦壟平。跡陷黃沙仍未寤,罪標青簡竟何名。傷心穀口東流水,猶噴當時寒玉聲。」

  少年神貌揚揚者詩云:「鳥啼鶯語思何窮,一世榮華一夢中。孝固有冤藏蠹簡,鄧攸無子續清風。文章高韻傳流水,絲管遺音托草蟲。春月不知人事改,閑垂光彩照 宮。」

  短小器宇落落者詩云:「桃蹊李徑盡荒涼,訪舊尋新益自傷。雖有衣衾藏李固,終無表疏雪王章。羈魂尚覺霜風冷,朽骨徒驚月桂香。天爵竟為人爵誤,誰能高叫問蒼蒼。」

  清瘦及瞻視疾速者詩云:「落花寂寂草綿綿,雲影山光盡宛然。壞室基摧新石鼠,瀦宮水引故山泉。青雲自致慚天爵,白首同歸感昔賢。惆悵林間中夜月,孤光曾照讀書筵。」

  長大少須髯者詩云:「新荊棘路舊衡門,又駐高車會一樽。寒骨未沾新雨露,春風不長敗蘭蓀。丹誠豈分埋幽壤,白日終希照覆盆。珍重昔年金谷友,共來泉際話孤魂。」

  詩成,各自吟諷,長號數四,響動岩穀。逡巡,怪鳥鴟梟,相率啾唧;大狐老狸,次第鳴叫。頃之,騾腳自東而來,金鐸之聲,振於坐中。各命僕馬,頗甚草草。慘無言語,掩泣攀鞍,若煙霧狀,自庭而散。生於是出叢棘。尋舊路,匹馬齕草於澗側,蹇童美寢于路隅。未明,達甘泉店。店媼詰昌夜,生具以對媼。媼曰:「昨夜三更,走馬挈壺,就我買酒,得非此耶?」

  開櫃視,皆紙錢也。

  〔出《纂異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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