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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房故智五則(4)


  文宗眷漢女,其目的所在,則裙下雙鉤是也。窅娘新月,潘妃蓮步,古今風流天子,如一轍哉。

  初,帝聞宇內纏足之俗,以揚州為最上選。乃私遣奄豎心腹來邗上,物色佳麗,因得最著豔名之小家碧玉,曰淩波,相傳即四春之一也。淩波之纖趺如削筍,至需人扶掖以行;腰支嫋嫋,本可作掌上舞,益以蓮鉤,每小步花間,偶一搖曳,輒如乘風飛去。帝絶寵之,西後妒之甚。

  淩波有潔癖,衣服器具,偶著塵垢污染,即便棄去;或玷及其體,則懊恨如中惡疾,至廢寢食。帝知其癖,而愛其嬌媚,輒優容之。西後偵知其可制,乃令人于所遊經過處,布穢物虱其足,淩波瞿然如中蛇蠍,每遇一次,必數日病,或因遘穢震顫,驟致傾僕,則悵恨欲覓死。西後聞之,乃大快。

  帝廉得其情,必盛怒,至戮內侍數人以謝淩波。然淩波益懼,泣求帝赦宥。後帝處分內監,不復令淩波知也。

  淩波有絶藝,能不操琵琶、胡琴之屬,以口代之,絲竹與肉並為一談,其音清脆可辨,不爽累黍,隔幕聽之,絶不敢斷其為手不操縵也。每當花間奏樂,帝輒呼贊不已,飲無算爵,沈醉始興。於是寵愛獨擅,有如專房。西後益大戚,念己雖習吳歈,以較淩波,獨小巫之見大巫也,愈思有以中傷之。

  淩波于夏暑時,好晨起,散發棹小舟入池中,取荷盤上珠露吸飲之,以為清絶,可沁心脾,洗俗腸,進求仙人長生術亦易易耳。諸內監俱知其有是癖,以訴於西後。西後夷然曰:「是可圖也。」乃密令人置毒荷盤上。淩波飲之,毒發立斃。帝悲悼不止,窮究置毒者,殺內監數十人。然皆冤死,主凶卒逍遙事外,以得西後之袒庇,莫敢奈何。

  有老孝廉某者,春明報罷,侘傺無聊,方居逆旅中納悶。

  忽一人衣黃衫,策怒馬,率奴僕數人入門,勢洶洶問館主有無某先生其人。某先生者,孝廉姓也。館主款接以禮,報于孝廉。孝廉詢其狀,恐官事逮捕,疑駭不敢出。館主往返數四,始悉黃衫客慕名而來,絶無惡意,孝廉乃敢出。

  黃衫客致主人意,自言:「為門客,主人有女公子,欲延師教授文書,束修當不菲,幸先生毋辭。」孝廉詰主人何官,府第安在,黃衫客掉首曰:「先生去當自知,毋煩多述也。」因出金十笏,並聘書一紙。

  孝廉展視其書,則主人署名,僅作「養心齋」,絶無爵裡姓氏,不覺疑駭。欲問,黃衫客若已知之,即曰:「請先生勿疑。第往,保無他虞。」孝廉尚猶豫,館主知其窮窘,乃於旁慫慂之。

  孝廉遂匆遽從黃衫客出門,則黑衛帷車已在門矣。既登,掩帷不可外視,曆途曲折,炊許始達,絶不辨所經何地也。下車視之,四圍殊荒僻,園門洞啟,花樹中隱現金碧樓臺,知為貴家,亦遂不疑。顧黃衫客,已不見,而閽者若預知孝廉之往,絶不問姓名,但導之使入。

  曆院數重,一男子似執事者,迎問曰:「某先生乎?」孝廉漫應之。男子即指一精舍相告曰:「主人事忙,不克躬迓,已為先生置下榻所矣。」孝廉心惡其嫚,而亦既來此,且獲瞰飯地,乃作苟安之計。須臾就食,飲饌頗豐。惟止此男子奔走應命,絶無來款洽者。

  孝廉念主人必倨貴,乃簡傲賓師至此,因絮絮詢男子以狀。男子支吾應之,雲:「主人現出巡某省,府中止女流,故不能出款客。明日女公子行釋菜禮,幸先生善教之。」孝廉以與僕輩通殷懃,心殊怏怏。

  無何,至明日,女公子出拜,則二八麗姝也。操語乃吳音,孝廉益大疑。惟女絶慧,過目成誦,且穎悟解人意,孝廉亦樂之。

  顧時欲出遊及候女人,男子輒言:「此間去城市遠,輕易不辨途徑,不如不出。倘有所需,但下命,靡不立辦也。」孝廉故好靜,初不為意。久之,偶思訪友,惘惘出門,則皆荒塍蕪徑,迷不獲通,興盡而歸。男子候於門,謂之曰:「主人有命:先生苟欲出,非送以騾車不可。此間多盜賊不測,幸勿孟浪微行也。」孝廉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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