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十葉野聞 | 上頁 下頁
和珅軼事四則(2)


  又數年,偶失館家居。歲暮侘傺無聊,室人交謫,至憤懣不克容身,因避居友人家。忽家中遣急足至,雲:「有貴官相召,國家大事不容緩,請主公速去。」老儒不得已,隨之歸,則邑宰及一顯者俱在堂上,且執禮恭甚。老儒大駭曰:「諸大人得毋誤耶?僕向無出鄉之譽,且親友中亦鮮厚祿者,安得勞二公枉駕?」邑宰曰:「非也。大使銜和相國命,特致敬盡禮,迎老先生往京師。此必中堂特達之知也。卑職敬效鞭弭之勞,敢不拜於堂下?」老儒謙不敢當,乃辭曰:「僕與和中堂素昧生平,豈敢謬膺上薦?」邑宰曰:「中堂自有特識,願老先生束裝就道,幸勿固辭。今特致中堂厚意,敬獻聘金千、贍家費五百、程儀三百。車馬已具,請老先生即日行。」老儒曰:「吾聞京師甚遠,去當以何日到?」邑宰曰:「杭至北京約三千餘裡。此間已派員伴送,又兵役若乾,保護至為周密。一切瑣事,先生可不勞過問也。」老儒曰:「容吾緩一日行,商定即複何如?」邑宰不得已,乃叮嚀相約而去。老儒以問妻,妻曰:「正患無以為生,老運至矣,奈何不往?」老儒乃北行入都。

  至則入相府,勢焰赫奕,往來鮮衣俊僕如織,導者引坐聽事中,陳設雅麗,目所未經。聞僕者相傳語,皆言:「某夫人即出見,而不及相公。」老儒益疑駭:「彼相公禮賢,豈婦人為政耶?」

  有頃,僕入言某夫人至矣。果聞環珮聲自遠而近,香風拂處,一麗人招展入室,侍兒三五,挾紅氍毹敷地,倒身四拜,口稱義父。老儒瞠目不能語。麗人知其駭異,因婉語曰:「義父不憶某村酒家女耶?捐金葬父,感同刺骨。兒所以得有今日者,皆義父之賜也。特屈義父來此,稍酬舊日之恩。此間雖不能如義父意,尚可略盡心力。願義父勿棄。」老儒曰:「姑姑長成如此,老夫亦甚慰。當日葬若父,不過略盡綿力,亦複何恩?且老夫晚年頗好淡泊,厭棄紛華。姑姑意良厚,其如老夫福薄何?亦既來此,小住數日,即當返裡。」麗人殷懃挽駕曰:「必相處數年,以盡報施之誼,幸勿固執。」老儒仍遜讓未允,麗人曰:「義父倦矣,姑嘗酒食,然後安眠,何如?」旋出酒饌極豐腆,麗人親執壺勸釂。酒罷,命侍兒二人敷寢具。老儒麾卻之,改命童僕。

  及明旦,僕傳命相公請燕見。老儒入,和相方倚繡囊坐,離席款接,禮數頗殷,老儒長揖而已。和相笑談甚洽,稱老儒為丈,問訊南中風俗,語多滑稽,老儒偃蹇,不甚致答。旋和命慕僚伴談燕,自起去。於是流連約旬餘,每朝及午,麗人必來問安否;及晚,則和相邀入清談。老儒戒麗人冰山不可恃,宜自為計。麗人拜受之,且言已有所蓄數千金,托老儒于南中購地築室,為菟裘計。老儒初不允,麗人泣曰:「義父忍令兒供人魚肉耶?」老儒乃勉受。麗人更於所托外厚贈之,和相別有所賜,極豐,先後計三萬金。老儒欲辭謝。麗人曰:「否!否!彼等視如土芥耳,不受則亦為僕役所乾沒。且義父取以施與貧窮者,受惠殊多,胡介介不為耶?」老儒乃歸。

  抵杭,偽言和相以重金托彼創慈善事業。乃集鄉之仁厚長者,規畫進行,為設養老院、育嬰堂,複置義莊,老儒竟不私一錢也。其妻亦僅知為公家錢,不敢攫取,惟怨老儒之胡不中飽而已。無何,和相敗,老儒以無名掛黨籍,且受賜事無佐證,鄉里感其厚恩,無攻訐者,卒免於禍。

  未幾,有妓來西子湖邊,雲訪親。或勸之嫁,不允。問所訪者,即老儒姓名也,輾轉得之。老儒喜甚,乃為之畫育嬰堂後院居之。佈置一切及料量婢媼,頗極完備,以其享用豪奢成習慣也。女盡卻之曰:「吾將長齋繡佛以終,何用此紛紛為?」遂布衣蔬食,一媼伴朝夕而已。出囊中金,猶千餘,悉以捐助兩院。且訪父母之墓道,為之封樹,並立後以奉宗祀。或勸之嫁,掉首曰:「吾本無為和相守節意,但人生如朝露,吾視世上榮枯,傷心已極,業已勘破,何必複入魔障中耶?」卒不嫁。老儒沒後,助之喪葬。事畢,亦感疾坐化。所立嗣子葬之孤山之麓,名人頗題詠焉。死時年未三十也。

  珅貪惏索賄,不可紀極。凡外省疆吏,苟無苞苴供奉者,罕能久於其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