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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第二(3)


  △顧悅與簡文同年,而發早白。簡文曰:「卿何以先白?」對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質,經霜彌茂。」

  △桓公入峽,絕壁天懸,騰波迅急,乃歎曰:「既為忠臣,不得為孝子,如何?」

  △初,熒惑入太微,尋廢海西,簡文登阼,複入太微,帝惡之。時郗超為中書,在直。引超入曰:「天命修短,故非所計。政當無複近日事不?」超曰:「大司馬方將外固封疆,內鎮社稷,必無若此之慮。臣為陛下以百口保之。」帝因誦庾仲初詩曰:「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聲甚淒厲。郗受假還東,帝曰:「致意尊公,家國之事,遂至於此。由是身不能以道匡衛,思患預防。愧歎之深,言何能喻?」因泣下流襟。

  △簡文在暗室中坐,召宣武,宣武至,問上何在。簡文曰:「某在斯。」世人以為能。

  △簡文入華林園,顧謂左右曰:「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

  △謝太傅語王右軍曰:「中年喪於哀樂,與親友別,輒作數日惡。」王曰:「年在桑榆,自然至此,正賴絲竹陶寫,恒恐兒輩覺,損欣樂之趣。」

  △支道林常養數匹馬。或言:「道人畜馬不韻。」支曰:「貧道重其神駿。」

  △劉尹與桓宣武共聽講禮記。桓雲:「時有入心處,便覺咫尺玄門。」劉曰:「此未關至極,自是金華殿之語。」

  △羊秉為撫軍參軍,少亡,有令譽,夏侯孝若為之敘,極相贊悼。羊權為黃門侍郎,侍簡文坐。帝問曰:「夏侯湛作羊秉敘,絕可想。是卿何物?有後不?」權潸然對曰:「亡伯令問夙彰,而無有繼嗣;雖名播天聽,然胤絕聖世。」帝嗟慨久之。

  △王長史與劉真長別後相見,王謂劉曰:「卿更長進。」答曰:「此若天之自高耳。」

  △劉尹雲:「人想王荊產佳,此想長松下當有清風耳。」

  △王仲祖聞蠻語不解,茫然曰:「若使介葛盧來朝,故當不昧此語。」

  △劉真長為丹陽尹,許玄度出都,就劉宿,牀帷新麗,飲食豐甘。許曰:「若保全此處,殊勝東山。」劉曰:「卿若知吉凶由人,吾安得不保此!」王逸少在坐,曰:「令巢、許遇稷、契,當無此言。」二人並有愧色。

  △王右軍與謝太傅共登冶城,謝悠然遠想,有高世之志。王謂謝曰:「夏禹勤王,手足胼胝;文王旰食,日不暇給。今四郊多壘,宜人人自效;而虛談費務,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謝答曰:「秦任商鞅,二世而亡,豈清言致患邪?」

  △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

  △王中郎令伏玄度、習鑿齒論青楚人物,臨成,以示韓康伯,康伯都無言。王曰:「何故不言?」韓曰:「無可無不可。」

  △劉尹雲:「清風朗月,輒思玄度。」

  △荀中郎在京口,登北固望海雲:「雖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淩雲意。若秦、漢之君,必當褰裳濡足。」

  △謝公雲:「賢聖去人,其間亦邇。」子侄未之許,公歎曰:「若郗超聞此語,必不至河漢。」

  △支公好鶴,住剡東峁山有人遺其雙鶴,少時翅長欲飛,支意惜之,乃鎩其翮。鶴軒翥不復能飛,乃反顧翅垂頭,視之如有懊喪意。林曰:「既有淩霄之姿,何肯為人作耳目近玩!」養令翮成,置使飛去。

  △謝中郎經曲阿後湖,問左右:「此是何水?」答曰:「曲阿湖。」謝曰:「故當淵注渟箸,納而不流。」

  △晉武帝每餉山濤恒少,謝太傅以問子弟,車騎答曰:「當由欲者不多,而使與者忘少。」

  △謝胡兒語庾道季:「諸人莫當就卿談,可堅城壘。」庾曰:「若文度來,我以偏師待之;康伯來,濟河焚舟。」

  △李弘度常歎不被遇。殷揚州知其家貧,問:「君能屈志百里不?」李答曰:「北門之歎,久已上聞;窮猿奔林,豈暇擇木?」遂授剡縣。

  △王司州至吳興印渚中看,歎曰:「非唯使人情開滌,亦覺日月清朗。」

  △謝萬作豫州都督,新拜,當西之都邑,相送累日,謝疲頓。於是高侍中往,徑就謝坐,因問:「卿今仗節方州,當疆理西蕃,何以為政?」謝粗道其意。高便為謝道形勢,作數百語。謝遂起坐。高去後,謝追曰:「阿酃故粗有才具。」謝因此得終坐。

  △袁彥伯為謝安南司馬,都下諸人送至瀨鄉。將別,既自淒惘,歎曰:「江山遼落,居然有萬里之勢!」

  △孫綽賦遂初,築室畎川,自言見止足之分。齋前種一松樹,恒自手壅治之。高世遠時亦鄰居,語孫曰:「松樹子非不楚楚可憐,但永無棟樑用耳!」孫曰:「楓柳雖合抱,亦何所施?」

  △桓征西治江陵城甚麗,會賓僚出江津望之,雲:「若能目此城者,有賞。」顧長康時為客,在坐,目曰:「遙望層城,丹樓如霞。」桓即賞以二婢。

  △王子敬語王孝伯曰:「羊叔子自複佳耳,然亦何與人事,故不如銅雀臺上妓。」

  △林公見東陽長山曰:「何其坦迤!」

  △顧長康從會稽還,人問山川之美,顧雲:「千岩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

  △簡文崩,孝武年十餘歲立,至暝不臨。左右啟:「依常應臨。」帝曰:「哀至則哭,何常之有?」

  △孝武將講孝經,謝公兄弟與諸人私庭講習。車武子難苦問謝,謂袁羊曰:「不問則德音有遺,多問則重勞二謝。」袁曰:「必無此嫌。」車曰:「何以知爾?」袁曰:「何嘗見明鏡疲於屢照,清流憚于惠風?」

  △王子敬雲:「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為懷。」

  △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

  △道壹道人好整飾音辭,從都下還東山,經吳中。已而會雪下,未甚寒,諸道人問在道所經。壹公曰:「風霜固所不論,乃先集其慘澹;郊邑正自飄瞥,林岫便已浩然。」

  △張天錫為涼州刺史,稱制四隅。既為苻堅所禽,用為侍中。後於壽陽俱敗,至都,為孝武所器。每入言論,無不竟日。頗有嫉己者,于坐問張:「北方何物可貴?」張曰:「桑椹甘香,鴟鴞革響,淳酪養性,人無嫉心。」

  △顧長康拜桓宣武墓,作詩雲:「山崩溟海竭,魚鳥將何依!」人問之曰:「卿憑重桓乃爾,哭之狀其可見乎?」顧曰:「鼻如廣莫長風,眼如懸河決溜。」或曰:「聲如震雷破山,淚如傾河注海。」

  △毛伯成既負其才氣,常稱:「甯為蘭摧玉折,不作蕭敷艾榮。」

  △范甯作豫章,八日請佛有板,眾僧疑,或欲作答。有小沙彌在坐末,曰:「世尊默然,則為許可。」眾從其義。

  △司馬太傅齋中夜坐,于時天月明淨,都無纖翳,太傅歎為佳。謝景重在坐,答曰:「意謂乃不如微雲點綴。」太傅因戲謝曰:「卿居心不靜,乃複強欲滓穢太清邪?」

  △王中郎甚愛張天錫,問之曰:「卿觀過江諸人,經緯江左軌轍,有何偉異?後來之彥,複何如中原?」張曰:「研求幽邃,自王、何以還;因時修制,荀、樂之風。」王曰:「卿知見有餘,何故為苻堅所制?」答曰:「陽消陰息,故天步屯蹇,否剝成象,豈足多譏?」

  △謝景重女適王孝伯兒,二門公甚相愛美。謝為太傅長史,被彈;王即取作長史,帶晉陵郡。太傅已構嫌孝伯,不欲使其得謝,還取作諮議,外示縶維,而實以乖間之。及孝伯敗後,太傅繞東府城行散,僚屬悉在南門,要望候拜。時謂謝曰:「王寧異謀,雲是卿為其計。」謝曾無懼色,斂笏對曰:「樂彥輔有言:『豈以五男易一女?』」太傅善其對,因舉酒勸之曰:「故自佳,故自佳。」

  △桓玄義興還後,見司馬太傅,太傅已醉,坐上多客。問人雲:「桓溫來欲作賊,如何?」桓玄伏不得起。謝景重時為長史,舉板答曰:「故宣武公黜昏暗,登聖明,功超伊、霍,紛紜此議,裁之聖鑒。」太傅曰:「我知,我知。」即舉酒雲:「桓義興,勸卿酒!」桓出謝過。

  △宣武移鎮南州,制街衢平直。人謂王東亭曰:「丞相初營建康,無所因承,而制置紆曲,方此為劣。」東亭曰:「此丞相乃所以為巧。江左地促,不如中國。若使阡陌條暢,則一覽而盡,故紆餘委曲,若不可測。」

  △桓玄詣殷荊州,殷在妾房晝眠,左右辭不之通。桓後言及此事,殷雲:「初不眠,縱有此,豈不有賢賢易色也!」

  △桓玄問羊孚:「何以共重吳聲?」羊曰:「當以其妖而浮。」

  △謝混問羊孚:「何以器舉瑚璉?」羊曰:「故當以為接神之器。」

  △桓玄既篡位,後禦牀微陷,群臣失色。侍中殷仲文進曰:「當由聖德淵重,厚地所以不能載。」時人善之。

  △桓玄既篡位,將改置直館,問左右:「虎賁中郎省應在何處?」有人答曰:「無省。」當時殊忤旨。問:「何以知無?」答曰:「潘嶽秋興賦敘曰:『余兼虎賁中郎將,寓直散騎之省。』」玄諮嗟稱善。

  △謝靈運好戴曲柄笠,孔隱士謂曰:「卿欲希心高遠,何不能遺曲蓋之貌?」謝答曰:「將不畏影者,未能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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