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邵氏聞見錄 | 上頁 下頁
一八〇


  富公未第時,家于水北上陽門外,讀書于水南天宮寺三學院。院有行者名宗顥,嘗給事公左右。及公作相,預已為僧,剛公奏賜紫方袍,號寶月大師。公致政,築大第於至德坊,與天宮寺相邇。公以病謝客,宗顥來或不得前,則直入道堂,見公曰:「相公頗憶院中讀書時否?」公每為之笑。

  時節送遺甚厚。康節先公自共城遷洛,未為人所知也,宗顥獨館焉。可見宗顥非俗僧也。康節登其院閣,嘗作《洛陽懷古賦》曰:

  洛陽之為都也,地居天地之中,有中天之王氣在焉。予家此始半歲,會秋乘雨霽,與殿院劉君玉登天宮寺三學閣,洛之風景因得周覽。惜其百代興廢以來,天子雖都之,而多不得其久居也。故有懷古之感,以通諷誦。君玉好賦,請以賦言之。秋雨霽,日色清。萬景出,秋益明。何幽懷之能快,唯高閣之可憑。天之空廓,風之輕冷,覽三川之形勝,感千古之廢興。乃眷西北,物華之妍,雲情物態,-氣茫然。擁樓閣以高下,煥金碧之光鮮。當地勢之拱處,有王居之在焉。惜乎天子居東都,此邦若諸夏,不會要于方來,不號令於天下。聲明文物,不此而出;道德仁義,不此而化。宮殿森列,鞠而為茂草;園圃棋布,荒而為平野。鸞輿曾不到者三十餘年,使人依然而歎曰:虛有都之名也。

  噫!夏王之治水也,四海之內列壤惟九,而居中者實曰豫州。荊河之北,此為上流。周公之卜宅也,率土之濱進國為萬,而居中者實曰洛陽 。瀍澗之側,此唯舊都。迄於今二千年之有餘,因興替之不定,故靡常其厥居。我所以作賦者,閱古今變易之時,述興亡異同之跡,追既失之君王,存後來之國家也。昔大昊始法,二帝成之;三王全法,參用適宜。伊六聖之經理,實萬世之宗師。我乃謂治民之道,於是乎大盡矣。逮夫五霸抗軌,七雄駕威,漢之興乘秦之弊,曹之擅幸漢之衰,始鼎立而治,終豆分而隳。晉中原之失守,宋江左之畫畿,或走齊而驛魏,或道陳而經隋。

  自元魏廓河南之土植,六朝之風物,李唐蟠關中之腹孕,五代之亂離,其間或道勝而得民,或兵強而懾下,或虎吞而龍噬,或雞狂而犬詐,或創業於艱難,或守成於逸暇,或覆餗而終焉,或包桑而振者。故得陳其六事,雖善惡不同,其成敗一也。其一曰:大哉德之為大也,能潤天下,必先行之於身,然後化之於人。化也者,效之也,自人而效我者也。所以不嚴而治,不為而成,不言而信,不令而行。順天下之性命,育天下之生靈。其帝者之所為乎:其二曰:至哉政之為大也,能公天下,必先行之於身,然後教之於人。教也者,正之也,自我而正人者也。所以有嚴而治,有為而成,有言而信,有令而行。拔天下之疾苦,遂天下之生靈。其王者之所為乎!其三曰:壯哉力之為大也,能致天下,必先豐府庫,峙倉箱 ,銳鋒鏑,峻金湯。嚴法令於烈火,肅兵刑於秋霜,竦民聽於上下,懾夷心於外荒。其霸者之所為乎!其四曰:時若傷之於隨,失之於寬,始則廢事,久而生奸。既利不能勝害,故冗得以疾賢。是必薄其賦斂,欲民不困而民愈困;省其刑罰,欲民不殘而民愈殘。蓋致之之道,失其本矣。其五曰:時若任之以明,專之以察,始則烈烈,終焉闕闕。既上下以交虐,乃恩信之見奪。是以峻其刑罰,欲民不犯而民愈犯;厚其賦斂,欲國不竭而國愈竭。蓋致之之道,失其末矣。其六曰:水旱為 沴,年歲耗虛,此天地之常理,雖聖人不能無,蓋有備而無患。不得中者,加以寬猛失政,重輕逸權,不有水旱兵革而民已困,而況有水旱兵革者焉?所謂「本末交失,不亡何待」。

  天下有成敗六焉,此之謂也。君天下者得不用聖帝之典謨,行明王之教化。士可殺不可辱,民可近不可下。上能撫如子焉,下必戴其後也。仲尼所以陳革命,則抑為人之匪君;明遜國,則杜為人之不臣。定禮樂而一天下之政教,修《春秋》而罪諸侯之亂倫,刪《詩》以揚文、武之美、序《書》以尊堯、舜之仁,贊大《易》以都括與《六經》而並存。意者不可以地之重易民之教,不可以天之教悖天之時,必時教之,各備則居地而得宜,是故知地不可固有之也。君上必欲上為帝事,則請執天道焉;中為王事,則請執人道焉;下為霸事,則請執地道焉。三道之間,能舉其一,千古之上猶反掌焉。則是洛之興也,又何計乎都與不都也?如欲用我、吾從其中。

  康節先公經世之學蓋如此,托賦以自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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