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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事記紀行錄


  往年在京師讀周伯溫近光集,頗知勝國時北出道裡風土之詳。近見張耀卿參議紀行、王學士仲謀中堂事記,皆吾徒今日所不可不知者。紀行錄全文,事記則節取有關於道裡風土者耳。

  王曰:

  「中統二年二月五日丙寅未刻,發自燕京,是夕宿通玄北郭。六日丁卯午憇海店,距京城廿裡。是晚宿南口新店,距海店七十裡。七日戊辰卯刻,入居庸關。世傳始皇北築時居庸徒於此,故名。兩山巉絕,中若鐵峽。少陵雲『硤形藏堂隍,壁色立積鐵』者,蓋寫真也。控扼南北,實為古今巨防。午憇姚家店。是夜宿北口軍營,距南口姚店三十裡而遠。八日己巳辰刻,度八達嶺,於山兩間俯望燕城,殆井底然。

  出北口,午憇棒棰店,天容日氣與山南絕異,以暄涼較之,爭逾月矣。午飯榆林驛,其地大山北環,舉目已莽蒼沙磧,蓋古媯川地也。是夜宿懷來縣,南距北口五十三裡。縣東南裡許有釀泉井,水作淡鵝黃色,其曰玉液即此出也。官為制務,歲供禦醪焉。九日庚午,過統墓店。詢其名,土人雲店北舊有統軍墓,故稱。是夜宿雷氏驛亭,地形轉高,西望雞鳴山,南眺桑幹上流,自奉聖東諸山下注,白波洶湧,若驅山而東。雞鳴山者,昔唐太宗東征至其下,聞雞鳴,故名。東南距懷來七十裡而遠。

  十日辛未午刻,入宣德州。十一日壬申,為一日留,距雷氏驛九十裡。癸酉行六十裡,值雪,宿青麓。十三日甲戌,至定邊城憇焉,蓋金所築故城也。是夜宿黑崖子,距青麓九十裡。十四日乙亥,抵榷場峪,蓋金初南北互市之所也。是夜露宿雙城北十裡小河之東南,距黑崖甸北一百有五裡。十五日丙子停午至察罕腦兒。申刻大風作,玄雲自西北突起,少頃四合,雪華如掌,平地尺許。亂灤河而北,次東北土塿下,群山糾紛,川形平易,因其勢而廣狹焉。泉流縈紆,揭衣可涉,地氣甚溫,大寒掃雪,寢以單韋,煦如也。沙草氄茂,極利畜牧。按地志,灤野蓋金人駐夏金蓮源陘一帶,遼人曰王國崖者是也。留八日而發,距雙城七十裡。

  二十三日甲申,次鞍子山,南距灤河四十裡。二十四日乙酉,次桓州故城,西南四十裡有李陵故台。未刻朔風發發,雨霰交作,傳令方春牧馬不勝寒克,瘦弱者悉用氈毳答覆其背,否者以法從事。二十六日丁亥,晨霜蔽野,如大雪,日極高,陰凝始釋。距鞍子山廿有五裡。是日完州人來自和林城,說迤北正三月間地草自燃,東自和林,西至炊州,其燃極草根而止,水濕處愈甚,人往來者須以氈濡水覆其上可越。又有黑風掠人面如灼,兵械及山椒遇夜皆有火出,在山者如列炬然。或者雲:火,兵象,皆北兵自焚消爍之兆。

  二十七日戊子,次新桓州,西南十裡外南北界壕尚宛然也。距舊桓州三十裡。二十八日己醜飯新桓州。未刻扈從鑾駕入開平府,蓋龍飛之地,歲丙辰始建都城,龍崗蟠其陰,灤江經其陽,四山拱衛,佳氣蔥欝,都東北不十裡有大松林,異鳥群集,曰察必鶻者,蓋產於此。山有木,水有魚,鹽貨狼藉,畜牧蕃息,大供居民食用。然水泉河大冰負土,夏冷而冬冽,東北方極高寒處也。按方志,蓋東漢烏桓地也。距新桓州四十有五裡。」

  張曰:

  「歲丁未夏六月初吉赴召北上,發自鎮陽,信宿過中山。時積陰不雨,有頃開霽,西望恒山之絕頂,所謂神峰者,聳拔若青蓋然,自余諸峰歷歷可數,因顧謂同侶曰:『吾輩此行其速反乎?此退之衡山之祥也。』

  翌日出保塞,過徐河橋,西望琅山,森若劍戟,而蔥翠可挹。已而繇良門、定興抵涿郡,東望樓桑蜀先主廟。經良鄉,度瀘溝橋,以達于燕。居旬日而行,北過雙塔堡、新店驛,入南口,度居庸關,出關之北口,則西行經榆林驛、雷家店及於懷來縣。縣之東有橋,中橫木,而上下皆石,橋之西有居人聚落,而縣郭蕪沒。西過雞鳴山之陽,有邸店曰平輿,其巔建僧舍焉。循山之西而北,沿桑乾河以上,河有石橋,繇橋而西,乃德興府道也。北過一邸曰定防水,經石梯子至宣德州,複西北行,過沙嶺子口及宣平縣驛,出得勝口,抵扼胡嶺下,有驛曰孛落。自是以北諸驛,皆蒙古部族所分主也,每驛各以主者之名名之。

  繇嶺而上,則東北行始見毳幕氈車,逐水草畜牧,而已非複中原之風土也。尋過撫州,惟荒城在焉。北入昌州,居民僅百家,中有廨舍,乃國王所建也。亦有倉廩,隸州之鹽司。州之東有鹽池,周廣可百里,土人謂之狗泊,以其形似故也。州之北行百餘裡有故壘隱然,連亙山谷。壘南有小廢城,問之居者,雲此前朝所築堡障也。城有戍者之所居。自堡障行四驛,始入沙陀,際陀所及,無塊石寸壤,遠而望之,若岡陵丘阜然。既至,則皆積沙也。所宜之木,榆柳而已,又皆樗散而叢生,其水盡鹹鹵也。

  凡經六驛而出陀,複西北行一驛,過魚兒泊。泊有二焉,周廣百餘裡,中有陸道達於南北。泊之東涯有公主離宮之外垣,高丈余,方廣二裡許,中建寢殿,夾以二室,背以龜軒,旁列兩廡,前峙眺樓,登之頗快目力。宮之東有民匠雜居,稍成聚落。中有一樓,榜曰『迎暉』。自泊之西北行四驛,有長城頹址,望之綿延不盡,亦前朝所築之外堡也。自外堡行十五驛,抵一河,深廣約什滹沱之三,北語雲翕陸連,漢言驢駒河也。夾岸多叢柳,其水東注甚湍猛,居人雲中有魚,長可三四尺,春夏及秋捕之,皆不能行,至冬可鑿冰而捕也。瀕河之民,雜以蕃、漢,稍有屋室,皆以土冒之,亦頗有種藝,麻麥而已。

  河之北有大山,曰窟速吾,漢言黑山也。自一舍外望之,黯然若有茂林者,迫而視之,皆蒼石也。蓋常有陰靄之氣覆其上焉。自黑山之陽西南行九驛,複抵一河,深廣加翕陸連三之一,魚之大若水之捕法亦如之。其水始西流,深急不可涉,北語雲渾獨剌,漢言兔兒也。過河而西行一驛,有契丹所築故城,城方三裡,背山面水,自是水北流矣。繇故城西北行三驛,過畢兒紇都,乃弓匠積養之地。又經一驛,過大澤泊,周廣約六七十裡,水極澄澈,北語謂吾悞竭腦兒。自泊之南而西,分道入和林城,相去約百餘裡。

  泊之正西有小故城,亦契丹所築也。繇城四望,地甚平曠,可百裡外皆有山,山之陰多松林,瀕水則青楊叢柳而已,中即和林川也。居人多事耕稼,悉引水灌之,間亦有蔬圃。時孟秋下旬,麻麥皆槁,問之田者,雲已三霜矣。繇川之西北行一驛,過馬頭山。居者雲上有大馬首,故名之。自馬頭山之陰轉而複西南行,過忽蘭赤斤,乃奉部曲民匠種藝之所。有水曰塌米河注之。東北又經一驛,過石堠。石堠在驛道旁,高五尺許,下週四十余步,正方而隅,巍然特立於平地,形甚岢峻,遙望之,若大堠然,繇是名焉。

  自堠之西南行三驛,過一河,曰唐古,以其源出於西夏故也。其水亦東北流。水之西有峻嶺,嶺之石皆鐵如也。嶺陰多松林,其陽帳殿在焉,乃避夏之所也。迨中秋後始啟行,東道過石堠子,至忽蘭赤斤,東北迤邐入山,自是且行且止,行不過一舍,止不過信宿,所過無名山、大川不可殫紀。至重九日,王師麾下會於大牙帳,灑白馬湩,修時祀也。其什器皆用禾樺,不以金銀為飾,尚質也。十月中旬,方至一山崦間避冬,林木甚盛,水堅凝人,競積薪儲水以為禦寒之計。其服非毳革則不可,食則以膻肉為常,粒米為珍。比歲除日,輒遷帳易地,以為賀正之所。日大宴所部於帳前,自王以下,皆衣純白裘。三日後方詣大牙帳致賀禮也。

  正月晦複西南行。二月中旬至忽蘭赤斤,東行及馬頭山而止,趁春水飛放故也。四月九日,率麾下復會於大牙帳,灑白馬湩,什器亦如之。每歲惟重九、四月九,凡致祭者再,其餘節則否。自是日始回,複繇驛道西南往避夏所也。大率遇夏則就高寒之地,至冬則趨陽暖薪水易得之處以避之,過以往,則今日行而明日留,逐水草,便畜牧而已。此風土之所宜,習俗之大略也。僕自始至迨歸,游于王庭者凡十閱月,每遇燕見,必以禮接之。至於供帳、衾褥、衣服、食飲、藥餌,無一不致其曲,則眷顧之誠可知矣。自度衰朽不才,其何以得此哉!

  原王之意,出於好善忘勢,為吾夫子之道而設,抑欲以致天下之賢士也。某何足以當之,後必有賢於隗者至焉。因紀行李之本末,故備志之。戊申夏六月望日太原張德輝謹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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