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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禮序


  周禮一書,漢以下名儒率有評議,然莽用於漢,安石用於宋,皆不効者,雖非其人,要之時異勢殊,斟酌損益,難乎其人矣。善乎先儒之言曰:「有關睢、麟趾之意,然後可行周官之法度。」斯言盡之矣。呂成公嘗序周禮,陳龍川有周禮發題,葉水心亦有黃文叔周禮序,皆不可不知。

  序曰:周禮,古帝王之舊典禮經也。始于太古,成于周,故曰「周若。」昔生民有欲,而無禮乃亂,胥戕胥虐,人類且盡,惟皇上帝哀我民無盡劉,首生聖人,本性植禮,以養天下。惟爾靈承,罔敢暇逸,乃始仰幹順坤,以奠崇庳,沿山襲川,以位貴賤。相生者為父祖子孫,相治者為君臣民物,相合者為兄弟夫婦賓主朋友,三者建而天下之為大紀者定,民始得胥敬愛,胥保惠,以有其躬,以至於茲今日。皇乎篤哉,皆古禮之遺澤也。然自剖極立元,創規兆榘,民生未繁,王業未巨,以故樸而弗雕,伉而弗文。若作室家,既基既宇,而丹雘塗墁之未具,日增月加,以至於大成,實有待于來世也。粵若稽古陶唐氏作,視包犧之禮已浸克有成,九族萬邦黎民四時百工之道,固已煥乎其不可掩也。有虞氏、夏後氏率沿而增賁之,禮樂日新,法度日著,稽典揆謨,維見可覩。若七政,若六宗,若五瑞,若四狩,若九官十二牧,若六府三事三壤庶貢,皇皇乎帝王之備典也。而繇後視前,尚曰弗縟,忠質相病,未有殫極,及于周而王道成焉。當是時也,世變極,治體備,文、武、成、康,四聖代作;周、召、毛、畢,眾正悉登。九土清晏,八荒會同,於是纂四代之彌文,為萬世之極則。乘時應機,若晝必熭,確乎其不可拔也。越成王即位之七年,太師兼塚宰臣旦定都於洛京,以措太平於千萬年,始具經禮,勒為成書,識一國號,茲用詔久傳遠,垂範無極。蓋自堯、舜至是凡二千餘年,而是書始出,則禮既大備,而不可複加矣。嘗試跡之,凡宇宙之間,一物一名,無巨細,無遠近,無幽明生死,罔有絲毫遺軼不具以勤後業之補苴者,浩乎博哉!圓生方育,海渟嶽萃,不足以議其博也,非聖人其孰能修之?然嘗輯其凡有三,而所以盡者一。何謂三?曰天,曰地,曰人。何謂一?曰中。爰自祭祀推步占卜祓禳之官立,而天事備;國都郊野道路險固之官立,而地事備;治教刑政禮樂事土之官立,而人事備。惟茲三者,以有目鹹覲,乃若厥中,則罔攸覿。六官之元,聖意微見,其辭若曰,以為民中。大哉言乎!民非中弗克胥正,以生中非禮罔與范天下與來世。茲實上帝佑民之本旨,而堯、舜、禹、湯所以陳軌立度,以啟我後人而底于大成也。聖人抽關發鑰,俾遐邇是訓,亦了然著矣。惟古作書,必序厥指。易有序卦,書有孔氏之文,詩有卜商、毛萇、衛宏,春秋三傳有杜預、何休、范寧;惟茲大典,闕然弗修。杜子春、鄭興、康成,更授迭釋,維訓詁句讀,是究是圖,莫有秉筆以揭勵宗統,不亦陋哉!是用追述端緒,以訂於前。

  發題曰:周禮一書,先王之遺制具在,吾夫子蓋歎其鬱鬱之文,而知天地之功,莫備於此。後有聖人,不能加毫末於此矣。世儒之論,以為治至於周公,而術已窮,窮則不可複繼,周之後必為秦,吾夫子蓋逆知之而不言也。嗚呼!果其窮也,則周公之志荒矣。自伏羲、神農、黃帝以來,順風氣之宜,而因時制法,凡所以為人道立極,而非有私天下之心也。蓋至於周公,集百聖之大成,文理密察,累累乎如貫珠,井井乎如畫棋局,曲而當,盡而不汙,無複一毫之間,而人道備矣。人道備則足以周天下之理,而通天下之變。變通之理具在周公之道,蓋至此而與天地同流而憂其窮哉!夫周家之制既定,而上下維持至於八百年,諸侯既已擅立,周之王徒擁其虛器,蕞然立于諸侯之上,諸侯皆相顧而莫之或廢,彼獨何畏而未忍哉?豈非周公之制有以維持其不忍之心,雖顛倒錯亂而猶未亡也。當是之時,周雖自絕於天,有能變通周公之制而行之天下,不必周,而周公之術蓋未始窮也。秦徒見其得天下之難,以為周公之制蓋非其所便,並與夫僅存者而盡棄之,而不知周家之制既盡,而秦亦亡矣。人道廢則其君豈能獨存哉?始夫子之言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蓋以為後之王者,必因周而損益焉。自是變通至於百世而不窮,而豈知其至此極也。漢高帝崛起草莽而得天下,知天下厭秦之苛,思有息肩之所,故其君臣相與因陋就簡,存寬大之意,而漢家之制,民亦以是安之,而漢祚靈長,絕而複續者,幾與夏、商等。自是功利苟且之政,習以為常,先王不易之制,棄而不講,人極之不亡者幾希矣!此有志之士所以抱遺書而興百世之歎,反復討究而冀其複見天地之大全也。然自秦火之餘,此書已非其全,而駁亂不經之言,蓋如黑白之不相入,尚可考而知也。雖然,文、武之政,布在方冊,其人存則其政舉。自周之衰,以迄於今,蓋千五百餘年矣,天獨未厭於斯乎,故將與諸君參考同異,以有待焉。

  葉序曰:周官晚出,而劉歆遽行之,大壞矣,蘇綽又壞矣,王安石又壞矣。千四百年更三大壞,而是書所存無幾矣。詩、書、春秋,皆孔子論定,孟軻諸儒相與弼承,世不能知,而信其所從。井洌於逵,眾酌飲焉,惟其量爾。故治雖不足,而書有餘也。孔子未嘗言周官,孟子亦以為不可得聞,一旦驟至,如奇方大藥,非黃帝、神農所名,無制使服食之法,而庸夫鄙人妄咀吞之,不眩亂顛錯幾希,故用雖有餘,而書不足也。雖然,以餘考之,周之道固莫聚於此書,他經其散者也;周之籍固莫切於此書,他經其緩者也。公卿敬群,有司廉,教法齊備,義利均等,固文、武、周、召之實政在是也,奈何使降為度數事物之學哉?新昌黃文叔始述五官而為之說,亹亹乎孔、孟之以理貫事者,必相發明也,惻惻乎文、武之以己形民者,必相緯經也。守天下,非私智也;設邦家,非自尊也。養民至厚,取之至薄,為下甚逸,為上甚勞,洗滌三壞之腥穢,而一以性命道德起後世之公心。雖未能表是書而獨行,猶將合他經而共存也,其功大矣。同時永嘉陳君舉亦著周禮說十二篇,蓋嘗獻之紹熙天子,為科舉家宗尚。君舉素善文叔,論議頗相出入。所以異者,君舉以後准前,繇本朝至漢, 遡而通之;文叔以前准後,繇春秋、戰國至本朝,沿而別之。其敘鄉遂溝洫,辨二鄭是非,凡字一語,細入毫芒,不可損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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