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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藩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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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分封王府,頒給祿糧,親親之恩,備極隆渥。然而紀綱法度,載在令甲,亦懍不可犯。夫是以恩威並舉,知勸知懲,永保福澤于無疆也。然餘以為親親者仁,不得已而裁之以法者義,故必仁盡而後義乃可施。今不先議祿糧,而遽及於防範之法,非所以明祖宗親親之仁也。 國初,親王歲祿五萬,他賜予尤多。不數歲,裁為萬石。後以民貧賦少,給代、肅諸王僅五百石,多至千石。夫當國家全盛之時,不加賦而奪之祿,以為寧儉宗室,不可以耗國計、疲民力也。又祖訓:凡將軍以下有才能者,得改官升轉,如銓選法。夫既富貴之矣,猶不絕其仕進,所以作善良之心,消怙恃之氣;聖祖遠慮亦可繹思已。余嘗南之粵,東走淮、鳳,西入秦、晉,大都得宗藩之梗概,僉欲請田自給,僉欲試官自效。而司宗籍者格于祖訓,輒咋舌不敢上請,惟因遁退托,正猶不絕薪止火,而揚湯止沸,無益明矣。 夫王府始封之時,宗儀位數,大略相等,支給祿糧,簡省易辦。二百年來,宗支繁衍,多寡迥異。如陝西一省,建有秦、韓、肅、慶四府,祿糧均有抱欠,肅最少,慶次之,秦差多,韓為最,以宗支莫眾于韓,故積欠獨多。今平涼府一十州縣,額征邊儲祿糧共計一十二萬七千九百八十余石,歷年所完,有五七萬者,有三四萬者,甚有一二萬者,以致迫於窮乏,不顧禮義,淩侮有司,肆無忌憚。如廣西靖江王府宗支支米者一千一百有零,幼者不知凡幾,宗室養贍銀計五萬一千九百餘兩,俱于桂林等府州縣衛所額派秋屯折糧,又湖廣每年協濟一萬五百兩,猶且不給。舊未平,新無補,因而薪米控訴,或家人抱告,填滿司門,逼近幾案。在彼之詞既直,在此之應實難,奈何不為之長慮也? 考求其故,鹹謂膏腴之地,蓋為宗室占買,而應納稅糧,又複恃勢不納。夫以額定有限之糧,供積漸無窮之祿,雖多方措處,終不能足其應得之數。勢難禁其置買民業,但既受民業,則惟正之供,自當出辦。乃今買占滋多,逋負日甚,稅糧之征輸既少,常祿之供給愈難。須自今預行州縣,將各宗室見種民田,盡數查出,就于本宗祿米放給之時,即照數扣除。庶官司免征催之勞,而宗室亦少欠負之祿。此救弊之一策也。然此不過待宗室之有力者耳,至於貧乏者十居五六,甚有室如懸罄,突無煙而衣露脛者,亦病極已。 余嘗轄關中,司其事。時韓府宗人融燸等倡眾出境,聚集數十人,擁入會城,告請祿糧,欺淩官府,有司不能禁。餘邀致數人,以情理喻之,延致公所,給以薪米,乃以別項錢糧,曲為借處一二,以應其請,始令送歸。仍白撫院,參論為首者數人,送發高牆,以全法紀。後撫院詣固原秋防,道出平涼,韓府宗人擁眾郊訴,撫院少示聲色,彼遂倚勢相抗,甚至毀傷輿從。自後撫院,皆枉道避之。餘繼撫關中,複道出平涼,以撫臣體統,不宜令宗人輕視。時藩、臬以下,皆止餘勿往。餘謂:「我以禮待,彼安能以無禮加於我哉!且撫按百姓,吾責也。歲久不往,安知無困窮冤抑無所控訴者?」乃遂行。將入境,預戒巡行者毋拒陳告,不論宗室諸人,凡有呈狀,悉為收記,令歸聽示。余乘傳徐行,宗人紛然而前,各收呈散去。既入院中,猶有向門下請白者。餘令有呈者收進,有事者傳入,慰以人眾不便相近,可毋入也,眾始退去。余檢諸呈,批發長史,令查可施行者,一一申請,大抵皆為祿糧耳。嘗考宗正籍,在嘉靖中葉,見存者一萬五千餘。隆慶初年,麗屬籍者四萬,而存者二萬八千五百有奇。以祿計之,不下八九百萬。設一再傳,而後生齒十倍,祿亦十倍。宗人有益祿,而天下無增田,此勢之所必極,而恩之所必窮也。失今不處,愈不能支。既不給以應得之祿,而有奉行條律,一切以法繩之,令搖首觸目,資身無策,則安所歸命也! 余嘗經晉之蒲州,會襄垣王西軒者,年七十餘矣。見其二子,曰三峰、曰四峰,宴會中慷慨談時務,上下今古,皆鑿鑿可行,惜置之無用耳。使國家開入仕之禁,俾得展其經畫,非漢向、唐勉、宋汝愚之流亞乎?尋會山陰王龍田者,質實好古,被服檢身,一如儒者。其子元峰豐資異常,雅善詩文,喜為議論,多招致遠方英俊,此何減東平樂善,河間好賢。使國家賜詔褒嘉,或授宗正之職,以風勵宗人,亦鼓舞之一機也。 今王府宗室,多在西北,而豪橫縱恣,肆行無忌,亦多在西北。不惟聚眾呼號,淩辱官司,且有招集奸暴,群為不逞者矣。不惟宗人逾制犯禁,越關妄奏,而嬪妃姬妾,亦有以內臣護送,詣京奏事者矣。余甚為國家法紀惜、宗人風俗惜也。南粵惟靖江王府中十三輔蕃衍為最,悖理違法亦為最。自嘉靖中本王因公科擾,致疏親睦之情,諸宗遂恃族党之強,幾亡上下之分。由是朝祭、畫押等禮,一切不行。積習驕頑,無所顧忌,悖理犯法,紛紛效尤。逮至背違法紀,不發高牆,禁制閑宅。夫高牆負累解送之人,而約束惟謹。若閑宅,初議王府差委內臣旗校,有司差委巡捕官員,內外防禁,鎖鑰封閉,五日一啟巡風,人役晝夜守護,不許私自出入、交通外人,防範頗周。近因群宗構怨,以致眾庶乘機毆辱官校,紀法蕩然矣。若非敕諭訓戒,責令親王鈐束,恐不能不貽地方之害也。若鳳陽高牆,拘禁日多,屢宜釋放。嘉靖中遣內官章壽等釋放,不下五百人。 隆慶初年,餘奉恩詔,首釋鄭王厚烷並周府、鄢陵王府鎮國中尉勤熨、朝冒等,遣官送歸原府。他如倡眾出境,越關妄奏,禁錮十年、八年以上者,一體放釋百五庶人。及查見監重情帥伏王等六十起,尚有三百八十一人。夫以天子懿親,過惡未甚,概圄之一城之中,而不時釋放,固非所以示恩;以惡極罪大,既困辱之,而猶給祿糧與宗人無別,亦非所以明法。余以為諸降庶人者,宜與絕封庶人同祿;而罪黜禁錮者,宜視齊民監禁者稍優,而不使同於無罪。至於郡主、縣主以下,如將軍、中尉之祿,皆限半給,餘皆量給婚資,漸次裁抑,亦可歲省數百萬之虛名,而俾得沾國家之實惠。亦委曲圖維之計也。 然創始必虞其終,儻少議減削,一時怨望,聚眾喧嘩,誰任其咎?第計目前,補偏救弊。餘撫關中日,嘗以韓府宜行七事條請:一曰補祿糧以濟窘迫,二曰肅關支以息紛擾,三曰正體統以便鈐束,四曰補額員以資輔導,五曰嚴門禁以懲遠出,六曰別庶人以正名分,七曰嚴防閑以戒不虞。此甯獨韓府宜行已哉!然此乃一時之權宜,非萬世之長慮也。天地生財止有此數,麟趾瓜瓞綿衍無窮,以有限供無窮,勢必難久。餘以不弛禁、不受田、不入仕,則宗人之祿日積月增,前者之欠負既無完期,後來之增加愈難給授,司宗籍者奈何不為之所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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