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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1)


  小說載盧攜貌陋,嘗以文章謁韋宙,韋氏子弟多肆輕侮。宙語之曰:「盧雖人物不揚,然觀其文章有首尾,異日必貴。」後竟如其言。本朝夏英公亦嘗以文章謁盛文肅,文肅曰:「子文章有館閣氣,異日必顯。」後亦如其言。然余嘗究之,文章雖皆出於心術,而實有兩等:有山林草野之文,有朝廷台閣之文。山林草野之文,則其氣枯槁憔悴,乃道不得行,著書立言者之所尚也。朝廷台閣之文,則其氣溫潤豐縟,乃得位於時,演綸視草者之所尚也。故本朝楊大年、宋宣獻、宋莒公、胡武平所撰制詔,皆婉美淳厚,過於前世燕、許、常、楊遠甚,而其為人,亦各類其文章。王安國常語餘曰:「文章格調,須是官樣。」豈安國言官樣,亦謂有館閣氣耶?又今世樂藝,亦有兩般格調:若教坊格調,則婉媚風流;外道格調,則粗野嘲哳。至於村歌社舞,則又喜焉。茲亦與文章相類。晏元獻公雖起田裡,而文章富貴,出於天然。嘗覽李慶孫《富貴曲》雲:「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公曰:「此乃乞兒相,未嘗諳富貴者。」故公每吟詠富貴,不言金玉錦繡,而唯說其氣象,若「樓臺側畔楊花過,簾幕中間燕子飛」、「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語人曰:「窮兒家有這景致也無?」

  公風骨清羸,不喜肉食。尤嫌肥膻,每讀韋應物詩,愛之曰:「全沒些脂膩氣。」故公于文章尤負賞識,集梁《文選》以後迄于唐別為《集選》五卷,而詩之選尤精,凡格調猥俗而脂膩者皆不載也。公之佳句,宋莒公皆題於齋壁,若「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靜尋啄木藏身處,閑見遊絲到地時」、「樓臺冷落收燈夜,門巷蕭條掃雪天」、「已定複搖春水色,似紅如白野棠花」之類,莒公常謂此數聯使後之詩人無複措詞也。

  楊文公為執政所忌,母病,謁告,不俟朝旨,徑歸韓城,與弟倚居,逾年不調。公有啟謝朝中親友曰:「介推母子,願歸綿上之田;伯夷弟兄,甘受首陽之餓。」後除知汝州,而希旨言事者攻擊不已,公又有啟與親友曰:「已擠溝壑,猶下石而弗休;方困蒺藜,尚關弓而相射。」

  範文正公幼孤,隨母適朱氏,因冒朱姓,名說,後複本姓,以啟謝時宰曰:「志在投秦,入境遂稱于張祿;名非霸越,乘舟乃效于陶朱。」以范睢、範蠡亦嘗改姓名故也。又偽蜀翰林學士范禹偁亦嘗冒張姓,謝啟雲:「昔年上第,誤標張祿之名;今日故園,複作范睢之裔。」然不若文正公之精切。

  胡武平嘗奉敕撰《溫成皇后哀冊文》,受旨,以溫成嘗因禁卒竊發,捍衛有功,而秉筆者不能文其實,公乃用西漢馬何羅觸瑟、馮媛當熊二事以狀其意,曰:「在昔禁闈,誰何弛衛?觸瑟方警,當熊已厲。」覽者無不嘆服。

  夏文莊公竦幼負才藻,超邁不群。時年十二,有試公以《放宮人賦》者,公援筆立成,文不加點,其略曰:「降鳳詔於丹陛,出蛾眉于六宮。夜雨未回,儼鬢雲於簾戶;秋風漸曉,失釵燕于房櫳。」又曰:「莫不喜極如夢,心搖若驚。踟躕而玉趾無力,眄睞而橫波漸傾。鸞鑒重開,已有歸鴻之勢;鳳笙將罷,皆為別鶴之聲。于時銀箭初殘,瓊宮乍曉。星眸爭別於天仗,蓮臉競辭於庭沼。行分而掖路深沉,步緩而回廊繚繞。嫦娥偷藥,幾年而不出蟾宮;遼鶴思家,一旦而卻歸華表。」

  公舉制科,庭對策罷,方出殿門,遇楊徽之,見其年少,遽邀與語曰:「老夫他則不知,唯喜吟詠,願丐賢良一篇,以蔔他日之志,不識可否?」公援筆欣然曰:「殿上袞衣明日月,研中旌影動龍蛇。縱橫禮樂三千字,獨對丹墀日未斜。」楊公嘆服數四,曰:「真將相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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