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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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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中,有崔煒者,故監察向之子。向有詩名,知於人間。向為南海從事,煒居南海,意豁如也,不事家產,多友豪俠輩。數年,財業殫盡,多棲止佛舍。時中元日,番禺人多獻其珍異於佛廟,集百戲於開元寺。煒因閑玩,見乞食老嫗,因蹶而破他人之酒甕,當壚者毆之。計其值,僅一緡而已。煒為脫衣,償其所值。嫗不謝而去。異日又來,乃曰:「前日謝子脫其難,吾善灸贅疣,今有越井岡艾少許與子,遇贅疣,灸一炷,當即愈。不獨愈疾,且兼獲美豔。」煒舉手接之,嫗倏亦不見。 後數日,因遊海光寺,遇一老僧,贅疣在耳。煒出艾試灸之,應手而落。其僧感之,謂煒曰:「貧道無以奉酬,但轉經以資郎君之福祐耳。此山下有一任翁者,藏鏹巨萬,亦有斯疾。君子能療之,當有厚報。請為書達焉。」煒曰:「然。」任翁一聞喜躍,禮請甚謹。煒因出艾,一灸而愈。任翁告煒曰:「謝君子痊我所苦,無以厚酬,當出千萬奉子。幸一從容,無草草而去。」因被留款。煒素善絲竹,能造其妙,聞主人堂中琴聲,乃詰家童。曰:「主人之愛女也。」 因請琴彈之。女潛聽而有意焉。時任翁家事鬼,其鬼甚靈,每歲必殺一人饗之。期已逼矣,求人不獲。任翁憂悶無措,乃計曰:「今崔客既無血屬,可以為饗。吾聞大恩尚不報,況愈小疾乎。」遂令具神饌,俟夜半,擬殺煒。已潛扃煒所處之室,而煒不之悟。是女密知之,潛持刀於窗隙間告煒曰:「吾家事鬼,今夜當殺汝而祭之。汝可以此破窗遁去。不然,少頃死矣。此刀亦望將去,無相累也。」煒聞,恐怖流汗,以刀斷窗櫺,攜艾躍出,拔鍵而走。任翁俄覺,率家僮十餘人,持刀秉炬逐之六七裡,幾及之。煒因迷道失足,墜於大枯井中。追者失蹤而返。 煒雖墜井,為稿葉所藉,幸而不傷。及曉視之,乃一巨穴,深百餘丈,無計得出。四旁嵌空,宛轉可容千人,中有一白蛇在焉,可長數丈,光照穴中。前有石臼,岩上有物滴下臼,色如飴蜜,蛇就飲之。煒察蛇有異,乃詣蛇,稽顙謂之曰:「龍王,某不幸墮此,願王憫之,而不為害。」因飲其餘,遂不饑渴。細視蛇之唇吻,亦有疣焉。煒感蛇見憫,欲為灸之,而恨無火。須臾,忽有飄火入穴,煒乃燃艾,啟蛇而灸,則疣應手墮地。蛇之飲食久已妨礙,及去,頗以為適,遂吐徑寸珠酬煒。煒不受而啟曰:「龍王能施雲雨,陰陽莫測,行藏在己,必能拯拔沉淪。倘賜挈維,得還人世,則死生感激。但遂歸心,不願懷寶。」蛇遂吞珠,蜿蜒將有所適。煒即再拜,跨蛇而出。 去不由穴口,只由洞中行,約數十裡,其中幽暗若漆,但蛇之光燭兩壁,時見繪畫古丈夫,咸有冠帶。最後觸一石門,門有金獸齧環,洞然明朗。蛇抵此不進,而卸下煒。煒將謂已達人世矣。入戶,但見一室,穴闊可百餘步。穴之四壁,皆鐫為房室。當中有錦繡數間,垂金泥紫幃,更飾以珠玉,炫晃如明星之綴。帳前有金爐,爐上有蛇龍鸞鳳,龜蛇燕雀,皆開口噴出香煙,芳芬蓊鬱。旁有小池,砌以金壁,貯以水銀,鳧鷖之類,皆琢瓊瑤而泛之。四壁有床,鹹飾以犀象,上有琴瑟笙簧,鞀磬敔柷,不可勝記。煒細視,手澤尚新。乃恍然莫測是何洞府也。良久,取琴試彈,四壁戶榻皆啟,有小青衣出而笑曰:「玉京子已送崔家郎至矣。」遂卻走入。須臾,有四女,皆古環髻,曳霓裳之衣。謂煒曰:「何崔子擅入皇帝玄宮耶?」煒乃舍琴再拜。女亦酬拜。煒曰:「既是皇帝玄宮,皇帝何在?」曰:「暫赴祝融宴爾。」遂命煒就榻鼓琴。煒彈胡笳,女曰:「何曲也?」曰:「胡笳也。」曰:「何謂胡笳。」 煒曰:「漢中郎蔡邕之女文姬被虜,沒于胡中。及歸,感胡中故事,因撫琴而成斯弄,象胡中吹笳哀咽之韻。」女皆恬然曰:「大是新曲。」遂命酌醴傳觴。煒乃叩首求歸,詞旨頗切。女曰:「崔子既來,皆是宿分,何必匆遽?幸且駐淹。羊城使者少頃當來,可以隨往。」謂崔子曰:「皇帝已配田夫人而奉箕帚,便可相見。」崔子莫測所由,未敢應荷。已命侍女召田夫人,田夫人不肯至,曰:「未奉皇帝詔,不敢見崔家郎君。」再命不至。女謂煒曰:「田夫人淑德美麗,世無儔匹,願君子善待之,亦宿業耳。夫人即齊王女也。」崔子曰:「齊王何人也?」女曰:「王諱橫。昔漢初國亡,而居海島者。」逡巡,有日影入照座中。煒因舉首,上見一穴,隱隱然睹人間天漢耳。四女曰:「羊城使者至矣。」 遂有一白羊冉冉自空而下,須臾至座間,背有一丈夫,衣冠儼然,執大筆,兼封一青竹簡,上有篆字,進於香幾上,四女命侍女讀之,曰:「廣州刺史徐紳死,安南都護趙昌充替。」女酌醴飲使者,使者唱喏,謂煒曰:「他日須與使者易服葺宇,以相酬勞。」煒但唯唯。四女曰:「皇帝有敕令,與郎君國寶陽燧珠,將往至彼,當有胡人具十萬緡而易之。」遂命侍女開玉函,取珠授煒。煒再拜而捧之。謂四女曰:「煒不曾朝謁皇帝,又非親族,何見遺如是。」女曰:「郎君先人有詩,帝愧之,亦有詩繼和。賞珠之意,已露詩中,不假僕說。郎君豈不曉耶。」煒曰:「敢遂請皇帝詩。」女命侍女書題于羊城使者筆管上雲: 「千歲荒丘隳路隅,一章太守重椒塗。 感君拂拭意何極,報爾佳人與明珠。」 煒曰:「皇帝元何姓字?」女曰:「已後當自知爾。」女又謂煒曰:「中元日須具美酒豐饌于廣州蒲澗寺靜室,吾輩當送田夫人往。」煒遂再拜告去,欲躡羊背。女曰:「知有鮑姑艾,可留少許。」煒但留艾,不知鮑姑是何人也。遂留之。瞬息而出穴,履於平地,遂失使者與羊所在。望其星漢,時及五更矣。俄聞蒲澗寺鐘聲,遂抵寺。僧人以早糜見餉,遂歸廣州。崔子先第舍稅居,至日往主人舍詢之,已三年矣。主人謂煒曰:「子何所適,而三秋不返。」煒不實告。開其戶,塵榻儼然,頗懷悽愴。問刺史徐紳,果已死,而趙昌替矣。乃抵波斯店,潛鬻是珠。有老胡人一見,遂匍匐禮拜曰:「郎君的入南越王趙佗墓中來。不然,不合得斯寶。」蓋趙佗以珠為殉故也。崔子乃具實告,方知皇帝是趙佗也。佗亦曾稱南越武帝耳。遂具十萬緡而易之。崔子詰胡人曰:「何以辨之。」曰:「我大食國寶陽燧珠也,昔漢初趙佗使異人梯山航海,盜歸番禺,僅千載矣。我國有能玄象者,言來歲國寶當歸,故我王召我具大舶之資,抵番禺而搜索,今日果有所獲矣。」 遂出玉液而洗之,光鑒一室。胡人遽泛舶歸大食去。煒得金,遂具家產。然羊城使者,竟無影響。忽有事於城隍廟,見神像有類使者,又睹神筆上有細字,乃侍女所題也。方具酒脯而奠之。兼重粉繪,及廣其宇。是知羊城即廣州,城隍廟有五羊焉。又征任翁之室,則村老雲:「南越尉任囂之墓耳。」及登越王殿台,觀先人詩雲:「越井岡頭松柏老,越王臺上生秋草。古墓千年無子孫,野人踏踐成官道。」兼睹越王繼和詩,蹤跡頗異。乃詢其主者。主者曰:「徐大夫紳,因登此台,感崔侍禦詩,故有粉飾。台殿所以煥赫耳。」 後將及中元日,遂豐潔香饌甘醴,屆于蒲澗寺之僧室。夜半,果四女及田夫人至,容儀豔逸,言皆澹雅。四女與崔生會飲,諧謔。將曉,告去。崔子遂再拜訖,致書達于越王,卑辭厚禮,敬荷而已。遂與夫人歸室,因詰夫人曰:「既是齊王女,何以遠配于南越。」夫人曰:「某國破家亡,遭越王所虜,以為嬪禦。王薨,因以為殉,乃今不知幾時也。看烹酈生如昨日耳。每憶故事,不覺潸然。」煒問曰:「彼四女何人也?」曰:「其二東甌王搖所獻;其二閩越王無諸所獻也。盡為殉耳。」又問曰:「昔四女雲『鮑姑』,何人也?」曰:「鮑靜女,葛洪妻也。多行灸道於南海耳。」煒歎曰:「乃昔乞丐之老嫗焉。」又曰:「四女呼蛇為『玉京子』,何也。」曰:「安期生常跨斯龍而朝玉京,故號『玉京子』耳。」煒因在穴飲龍之餘,肌膚少嫩,筋骨清健。後居南海十餘載,遂散金破產,棲心道門,挈室往羅浮,訪其鮑姑。後竟不知所適。 田橫強死,其魂壯烈,又有五百義士相從,宜為神矣。不省任囂趙佗諸公,何以富貴如故?豈所謂取精多,用物宏者耶?羊城使者尚獲粉繪之報,而任女活命之恩,全無照應。一段良姻,反為田夫人所占,吾甚不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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