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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女


  牽牛織女二星,隔河相望。至七夕,河影沒,常數日複見。相傳織女者,上帝之孫,勤織日夜不息。天帝哀之,使嫁牛郎。女樂之,遂罷織。帝怒,乃隔絕之,一居河東,一居河西。每年七月七夕,方許一會。會則烏鵲填橋而渡,故鵲毛至七夕盡脫,為成橋也。《列仙傳》雲:「桂陽成武丁有仙道,常在人間。忽謂其弟曰:『七月七日織女當渡河,諸仙悉還宮,吾向已被召,不得停,與爾別矣。』弟問曰:『織女何事渡河去?當何還?』答曰:『織女暫詣牽牛,吾複三年當還。』明日失武丁。至今雲:「織女嫁牽牛。」

  又,太原郭翰,少簡貴,有清標,姿度美秀,善談論,工草隸。早孤,獨處,當盛暑,乘月臥庭中。時時有微風,稍聞香氣漸濃,翰甚怪之,仰視空中,見有人冉冉而下,直至翰前,乃一少女也。明豔絕代,光彩溢目。衣玄綃之衣,曳羅霜之帔,戴翠翹鳳凰之冠。躡瓊文九章之履。侍女二人,皆有殊色,感蕩心神。翰整衣巾下床拜謁,曰:「不意尊靈迥降,願垂德音。」女微笑曰:「吾天上織女也,久無主對。而嘉期阻曠,幽態盈懷,上帝賜命而遊人間。仰慕清風,願托神契。」翰曰:「非敢望也,益深所感。」

  女為敕侍婢,淨掃室中,張湘霧丹轂之帷。施水晶玉華之簟,轉惠風之扇。宛若清秋,乃攜手升堂,解衣共寢。其襯體紅腦之衣,似小香囊,氣盈一室。有同心親腦之枕,覆一雙縷鴛文之衾。柔肌膩體,深情密態,妍豔無匹。欲曉,翰送出戶。淩雲而去,自後夜夜偕來。情好轉切,翰戲之曰:「牛郎何在?那敢獨行!」對曰:「陰陽變化,關渠何事。且河漢隔絕,不足為慮。」因撫翰心前曰:「世人不明瞻矚耳。」翰又曰:「卿既寄靈辰象,辰象之間,可得聞乎。」對曰:「人間觀見是星,其中自有宮室居處,諸仙皆遊觀焉,萬物之精,各有象在天,在地成形,下人之變,必形於上也。」因為翰指列星分位,盡詳紀度,時人不悟者,翰遂洞曉之。後將七夕,忽不復來。經數月,方至,翰問曰:「相見樂乎?」笑而對曰:「天上那比人間,正以感運當爾,非有他故也,君無相忘。」問曰:「卿來何遲?」答曰:「人中五日,彼一夕也。」又為翰致天廚,悉非世物。徐視其衣,並無縫。翰問之,謂曰:「天衣本非針線為也。」經一年,忽於一夜,顏色淒惻,執翰手曰:「帝命有程,便當永訣。」遂嗚咽不自勝,翰驚惋曰:「尚餘幾日?」對曰:「只在今夕耳。」遂悲泣,徹曉不眠。及旦,撫抱為別。以七寶枕一枚留贈,約明年某日,當有書相聞。翰答以玉環一雙,便淩空而去,回顧招手。良久方滅,翰思之成疾,未嘗暫忘。明年至期,果使前日侍女將書函至。翰遂開緘,以青縑為紙,鉛丹為字,言詞清麗,情意重疊。末有詩二首,詩曰:

  「河漢雖雲闊,三秋尚有期。
  情人終已矣,良會更何時。」

  又曰:

  「朱閣臨清漢,瓊宮禦紫房。
  佳期空在此,只是斷人腸。」

  翰以香箋答書,亦酬二詩曰:

  「人世將天上,由來不可期。
  誰知一回顧,交作兩相思。」

  又曰:

  「贈枕猶香澤,啼衣尚淚痕。
  玉顏霄漢裡,空有往來魂。」

  自此而絕。是歲,太史奏織女星無光。翰思不已,人間麗色不復措意。複以繼嗣大義須婚,強娶程氏女,殊不稱意。複以無嗣,遂成反目。翰官至侍御史而卒。

  牛、女,皆星也。女若有情,牛亦不減。安得雲「陰陽變化,關渠何事」,又安得雲「感運當爾,非有他故」耶?天帝以惰織之故,隔絕牛郎,而他會反縱之耶?此必無之事也。小說載:董永少失母,獨養父,家貧傭力。父死無以葬,乃就主人,貸錢一萬,曰:「後若無錢還君,當以身作奴。」及葬父畢,還于路,忽遇一婦人,求為永妻。永與俱至主家,主人令永妻織絹二百匹,始放歸。乃織一月而完。主驚,遂放夫婦還。行至舊逢處,婦辭永曰:「我天之織女,緣君之孝,上帝令助償債。今期滿,欲返。」遂辭去。然則天上織女非一,不盡皆天孫矣。

  《耳談》載:福州孫昌裔,字子慶,為進士承謨子。寓京,在莊太史梅穀公宅,與太史子喬申同授經于黃岡曹孝廉孟彥。昌裔通古文辭,萬曆癸未,七月七日,感牛女之事,因戲為文通于牛女。是夜,忽暴卒。第心坎微熱,莫知其故。越三日,忽蘇。時父師皆聚哭屍傍,注目視曰:「我在此耶?頃為神妃召去,所居金屋瓊樓,綃帷具榻,侍衛皆妖麗姣好,群歌偶舞。日夕留款不絕,欲成伉儷。裔思父不從,辭歸。旁為勸解,而意彌堅。妃始為祖餞,供張絡繹,相接於道。歌姬侑觴,皆有戀別之思。醇醪遞進,未嘗絕口,不知身之作此狀也。」此出自曹孟彥口述,目擊其事,當不謬。意癡情所感,遂有邪祟託名而惑之。若真是神妃,則是夕正七夕,牛郎方在,何暇他及。

  《續豔異編》載:高郵張同知裡中,有王氏女,以夫貧不能娶而死,女亦自縊。張嘉其節,為言於有司,欲表其閭,未之竟也。張有僕名來儀者,年弱冠,使之運小舟,旋風大作,舟幾覆者數日。忽見空中一宮妝女子下,有二僕青衣小帽,號曰「先鋒」:一名張寶,一名王友宣。言曰:「我天仙織女也,愛汝俊少,願為夫婦。」來儀不從,欲執而鞭之,不允,乃去。明日又至,如是再三。張疑擬曰:「來儀得非因裡中王氏故感怪耶?」言已,此女即傳言:「我非織女,實王氏女也,感汝家厚意,故來就汝。汝何用固辭?」張乃為文祭女子曰:「汝棄生全節,方得鄉譽。乃複自汙,甘人唾駡。汝必不為,或他鬼假託汝名,汝亦不可不訴諸天曹治之,以清汝跡。」祭畢,女不復至。以此推之,則淫鬼謬托,滓穢仙真者不少矣!

  《耳談》又載:鳳陽泗州民家,有一怪自稱姓名曰牛天錫。見其家有好女,竊變形為美少年。宵分月皎,窗牖小開,忽被隱入閨房,與其女百計誘狎。誑雲:「身是牛郎,卿是織女,共謫人間,合為伉儷。」女輒信之,遂隆情好。明日執子婿禮,事主人甚恭。歲餘,作怪殊常,臧獲有觸忤之者,怒雲:「我是汝家東床嬌客,何得犯我?」輒欲鞭之,於是互相設計,陰召術士誦咒,用劍擊而斃之。應手有聲,縮入地。發土細驗,乃是老牛之膝骨,久埋土中,而出詐為人矣。江陰顧山民親見其事。牛郎有假,則織女亦未必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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