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情史 | 上頁 下頁 |
心堅金石 |
|
至元年間,松江府庠生李彥直,小字玉郎,弱冠有文譽。其學之後圃,有高樓焉,眺望頗遠。彥直凡遇三夏,則讀書其中。圃外則妓館環之,絲竹之音,日至於耳,彥直亦習聞不怪。 一日,與同儕飲於樓上。一友聞之笑曰:「所謂『但聞其聲,不見其形』也。」彥直亦笑曰:「若見其形,並不賞其聲也。」眾請共賦其事,彥直賦先成。眾方傳玩,忽報學師在門,彥直急取詩懷之,迎學師登樓,因而共飲。彥直複恐諸友饒舌,托以更衣,團其詩投於牆外。所投處,乃張姥姥之居。姥止一女,名麗容,又名翠眉娘。衒其才色,不可一世。旦夕坐一小樓,與李氏樓相錯。麗容拾紙展視,知為玉郎手筆,心竊慕焉。遂賡其韻,書于白綾帕上。他日,候彥直在樓,亦投牆外。彥直讀詩,知其意有屬也。踐太湖石望之,彼此相見,款語莫逆。麗容因問:「彥卿何以不婚?」彥直曰:「欲得才貌如卿者乃可。」麗容曰:「恐君相棄,妾敢自愛乎!」因私誓而別。彥直歸,告諸父母,父以其非類,叱之。複托親知再三,終不許。將一年,而彥直學業頓廢,幾成瘵疾;麗容亦閉門自守。父不得已,遣媒具六禮而聘焉。 婚有期矣。會本路參政阿魯台任滿赴京。時伯顏為右丞相,獨秉大權,凡滿任者,必獻白金盈萬,否則立黜罷。阿魯台宦九載,罄橐未及其半。謀於佐吏,吏曰:「左丞所少者,非財也,若能於各府選才色官妓三二人,加以妝飾獻之,費不過千金,而其喜必倍。」阿魯台以為然,遂令佐吏假右相之命,諮於各府,得二人,而麗容為首。彥直父子奔走上下,謀之萬端,終莫能脫。麗容臨發,寄緘謝彥真,以死許之。遂絕飲食。張嫗泣曰:「爾死必累我。」麗容複稍稍食。舟既行,彥直徒步追隨,哀動行人。凡遇停舟之所,終夜號泣,伏寢水次。如是將兩月,而舟抵臨清。彥直跋涉三千餘裡,足膚俱裂,無複人形。麗容於板隙窺見,一痛而絕。張嫗救之,良久方蘇。苦浼舟夫往謝彥直曰:「妾所以不即死者,母未脫耳。母去,妾即死。郎可歸家,無勞自苦。」彥直聞語,仰天大慟,投身於地,氣遂絕。舟夫憐之,共為坎土埋屍岸側。是夕,麗容縊於舟中。阿魯台大怒曰:「我以珍衣玉食,致汝於極貴之地。而乃戀戀寒儒,誠賤骨也。」乃命舟夫裸其屍而焚之。屍盡,惟心不灰。舟夫以足踐之,忽出一小物如人形,大如手指。淨以水,其色如金,其堅如玉。衣冠眉發,纖悉皆具,宛然一李彥直也,但不能言動耳。舟夫持報阿魯台,台驚曰:「異哉,精誠所結,一至此乎!」歎玩不已。眾請並驗彥直若何,亦發彥直屍焚之,而心中小物與前物相等,其像則張麗容也。阿魯台大喜曰:「吾雖不能生致麗容,然此二物,實希世之寶。」遂囊以異錦,函以香木,題曰「心堅金石至寶」。於是厚給張嫗,聽為治喪以歸。 阿魯台至京,捧函呈於右相,備述其由,右相喜甚。啟視無複前形,惟敗血二聚,臭穢不可近。右相大怒,下阿魯台於法吏,治其奪人妻之罪。獄成,報曰:「男女之私,情堅志確。而始終不諧,所以一念不化,感形如此。既得合於一處,情遂氣伸,複還其故,理或有之矣。」右相怒不解,阿魯台竟坐死。 昔有婦人性好山水,日日臨窗玩視,遂成心疾。死而焚之,惟心不化,其堅如石。有波斯胡一見驚賞,重價購去。問其所用,約明日至肆中驗之。及至肆,已鋸成片,每片皆光潤如玉,中有山水樹木,如細畫然。波斯雲:「以為寶帶,價當無等。」夫山水無情之物,精神所注,形為之留,況兩情之相感乎!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