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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義妓


  義妓者,長沙人,不知其姓氏。家世娼籍,善謳,尤喜秦少遊樂府。得一篇,輒手筆占哦不置。久之,少遊坐鉤党南遷,道長沙,訪潭土風俗、妓籍中可與言者。或舉妓,遂往。少游初以潭去京數千里,其俗山獠夷陋,雖聞妓名,意甚易之。及睹其姿容既美,而所居複瀟灑可人,即京洛間亦未易得,咄咄稱異。坐語間,顧見幾上文一編,就視之,目曰《秦學士詞》。因取竟閱,皆己平日所作者。環視無他文。少遊竊怪之,故問曰:「秦學士何人也?」妓不知其少遊,具道才品。少遊曰:「能歌乎?」曰:「素所習也。」少遊益怪曰:「樂府名家,無慮數百。若何獨愛此?不惟愛之,而又習之歌之,似情有獨鍾者。彼秦學士亦嘗遇若乎?」曰:「妾僻陋在此,彼秦學士京師貴人,焉得至此?即至此,豈顧妾哉!」少遊乃戲曰:「若愛秦學士,徒悅其辭耳。使親見其貌,未必然也。」妓歎曰:「嗟乎!使得見秦學士,雖為之妾禦,死複何恨!」少遊察其誠,因謂曰:「若果欲見之,即我是也。以朝命貶黜,道經於此。」妓大驚,色若不懌者。稍稍引退,入告母媼。媼出設位,坐少游於堂,妓冠帔立階下,北面拜。少遊起且避。媼掖之坐,以受拜。已乃張筵,飲虛左席,示不敢抗。母子左右侍觴。酒一行,率歌少遊詞一闋以侑之。卒飲甚歡,比夜乃罷。止少遊宿。衾枕席褥,必躬設。夜分寢定,妓乃寢。平明先起,飾冠帔,奉沃匜,立帳外以俟。少遊感其意,為留數日。妓不敢以燕情見,愈加敬禮。將別,囑曰:「妾不肖之身,幸侍左右。今學士以王命不可久留,妾恐貽累,又不敢從行,惟誓潔身以報。他日北歸,幸一過妾,妾願畢矣。」少游許之。

  一別數年,少游竟死於藤。妓自與少遊別,閉門謝客,獨與媼處。官府有召,辭不獲,然後往,誓不以此身負少遊也。一日晝寢寤,驚曰:「吾與秦學士別,未嘗見夢。今夢來別,非吉兆也。秦其死乎?」亟遣僕沿途覘之,數日得報。乃謂媼曰:「吾昔以此身許秦學士,今不可以死故背之。」遂衰服以赴,行數百里,遇於旅館。將入,門者禦焉。告之故,而後入臨其喪,拊棺繞之三周,舉聲一慟而絕。左右驚救之,已死矣。

  千古女子中愛才者,溫都監女、長沙妓二人而已。而長沙妓以風塵浪宕之質,一見少遊,遂執婦道終身,尤不易得。雖曰貞妓可也。柳耆卿不得志于時,乃傳食妓館。及死,諸為醵錢葬之樂游原上。每春日踏青,爭以酒酹之,謂之吊柳七。諸妓亦知憐才者,惟不若二女子之甚耳。鄭畋少女,好羅隱詩,常欲委身焉。一日隱謁畋,畋命其女隱簾窺之。見其寢陋,遂終身不讀江東篇什。畋女愛貌者也,非真愛才者也。子猶氏曰:「不然,昔白傅與李贊皇不協,每有所寄文章,李緘之一篋,未嘗啟視,曰:『見詞翰則回吾心矣。』鄭女終身不讀江東篇什,亦是恐回心故也。乃真正憐才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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