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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蝶翠


  洞庭葉某,商于大樑,眷一妓馮蝶翠者,罄其貲,迨凍餒為磨傭。久之,馮騎驢過其處,葉適在街頭曬麥。馮下驢走小巷中,使驢夫召葉。葉辭以無顏相見,強而後至。馮對之流涕曰:「君為妾至此乎?」出白金二兩授葉,雲:「以此具禮更衣,來訪吾母。」如言而往。馮私以五十金贈之曰:「行矣,勉為生計。」葉戀戀不捨。隨罄其金,仍傭於磨家。歲余,邂逅如初。馮謂葉:「汝豈人耶?」要之抵家,重與十鎰,且雲:「囊傾矣。倘更留,必縊死以絕君念。」葉遂將金去,買布入陝換褐,利倍。又販藥至揚州,數倍。貿易三載,貨盈數千。乃以其千取馮歸老焉。

  不恥磨傭,使驢夫召之,視綈袍戀戀之情,固已高數倍矣。出金相贈,一且再焉。葉遂發憤為商,卒同白首。成人之美,還自成也。彼計目前榮悴,而不計久遠者,獨何心哉!龍子猶有《張潤傳》,事頗近此,而結局遠不相及,備錄於此。傳曰:

  張潤,行三,瓜州人。少鬻為閶關潼子門妓,善歌,微有韻致。與賈人程生交善,許以必嫁。程惑然,為之破家。衣敝履穿,不敢複窺張室,而張念之不置也。一夕,遇諸門,亟呼入,相恃大慟。程具道所以不敢狀。張自出青蚨,具餐止宿。夜半語程曰:「儂向以身許君,不渭君無賴至此。然儂終不可以君無賴故而委身他姓。儂有私財五十金許,今以付君。君可貿易他方,一再往,有贏利,便圖取儂。儂與君之命畢此矣。」語達旦,空囊授之,珍重而別。程既心蕩,無複經營之志。且貧兒暴富,饞態不禁,乃別往紅樓市歡,罄其貲而歸,而張不知也。久之,複遇諸門,居然窶子容耳。聞張呼,驚欲定匿。張使婢闌之以入,叩其故。詭雲:「中道遭寇,僅以身免,自憐命薄,無顏見若。」張悲憤甚,一慟幾絕。程亦悔且泣,徐曰:「業如此,當奈何?」張曰:「此吾兩人命絕之日也。生而暌,何如死而合!君如不忘初願,惟速具毒酒,與君相從地下耳!」言泣,淚如雨注。程不知所為。張迫之再,無已,潛取毒藥酒以進。張且泣且飲,便傾半壺。程覺其有異,大恐,遽盡吸之,已而兩人皆死。既死,鴇乃覺。從旁人教,剖生羊灌張,張活;次及程,則無療矣。差毒性下墜,張先飲,味薄,故可起。亦天意所以誅薄幸也。程父訟之長洲江令,令廉,得程負心始末,乃責其父而釋張。當此時,張之名震於一郡。郡之好事者,鹹往問疾,求識面以為快。或呼為藥張三,從所殉也;或呼為癡張三,謂其所殉非人也。張疾愈,郡人士爭交歡之,聲價益隆。然性好迭宕,不譽縉紳意,以此浮沉數年,無一大遇,聊隨一賣絲者終焉。餘嘗有詩雲:

  同衾同穴兩情甘,鴆酒如何只損男。
  卻笑世人不怕死,青樓還想藥張三。
  癡心漫結死生期,松柏西陵別有枝。
  自是薄情應橫死,交歡豈少賣絲兒。
  黃金銷盡命如霜,紅粉依然映畫堂。
  一負生兮一負死,古丘空說兩鴛鴦。

  余謂張三贈金、伏毒二事都奇。所恨者,毒酒無靈,不肯成全張三一個好名,使死而複甦,碌碌晚節,誡贅疣也。然令張死而程甦,其為贅疣又何如,誰謂毒酒果無靈哉!語雲:「癡心女子負心漢」,二人之謂乎!余又聞,一妓與所歡約俱死。歡信之,為具鴆酒二器。妓執板速歡飲,歡盡其一,固促妓速飲。妓曰:「吾量窄,留此與君賭拳。」嗚呼,自賭拳盛行,而張以情癡特聞。倘死者有知,張仰藥時,賣絲幾何在?恐張亦無解於獨生也。則雖謂「癡心漢子負心女」,亦未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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