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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君


  司馬相如,字長卿,成都人也,以貲為郎,事景帝。時梁孝王來朝,所從游鄒陽、枚乘輩,皆名流。相如見而慕之,因病免。客游梁,作《玉如意賦》。梁王悅之,賜以綠綺之琴,其銘曰:「桐梓合精」。

  居數歲,王薨。相如歸,而家貧無以自業。素與臨邛令王吉善,往舍都亭。臨邛令謬為恭敬,日往朝相如。臨邛富人卓王孫,謂令有貴客,為具召之,並召令。令既至,相如謝病,臨邛令不敢嘗食,自往迎焉。相如不得已,擁琴而往。酒酣,臨邛令前奏琴,曰:「竊聞長卿好之,願以自娛。」相如辭謝,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年十七而寡,好音,故相如謬與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其詩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升斯堂。
  有豔淑女處蘭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相頡頏兮共翱翔。

  又曰:

  鳳兮鳳兮從凰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體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予悲!

  相如之臨邛,侍從車騎,雍容閒雅甚都。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之,心悅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使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與馳歸。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孫大怒曰:「女至不才,我不忍殺,不分一錢也!」人或謂王孫,王孫終不聽。相如貧居愁憊,以所著鷫鸘裘,就市人楊呂貰酒,與文君為歡。既而文君拘頸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貰酒。」遂相與俱如臨邛,盡賣其車騎,買一酒舍沽酒,而令文君當壚。相如身自著犢鼻褌,與保傭雜作,滌器於市中。卓王孫聞而恥之,為杜門不出。昆弟諸公更謂王孫曰:「有一男兩女,所不足者非財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馬長卿,長卿故倦遊,雖貧,其人才足依也。且又令客,獨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錢百萬,及其嫁時衣被財物。文君乃複與相如歸成都,買田宅,為富人。

  居久之,天子讀《子虛賦》,聞司馬相如所作,乃召為郎。數歲,天子欲通西南夷,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縣令負弩矢先驅,蜀人榮之。於是卓王孫喟然而歎,自以為使女尚長卿晚,而厚分其女財,與男等。後相如以病免,歸茂陵卒。文君為誄雲:

  磋磋夫子兮亶通儒,少好學兮綜群書。縱橫劍技兮英敏有譽,尚慕往哲兮更名相如。落魄遠遊兮賦《子虛》,畢爾壯志兮駟馬高車。憶初好兮雍容孔都,憐才仰德兮琴心兩娛。永托為妃兮不恥當壚,平生淺促兮命也難扶。長夜思君兮形影孤,步中庭兮霜草枯。雁鳴哀哀兮吾將安如,仰天太息兮抑鬱不舒。訴此淒惻兮疇忍聽予,泉穴可從兮願捐其軀。

  妻者,齊也。或德或才或貌,必相配而後為齊。相如不遇文君,則綠綺之弦可廢;文君不遇相如,兩頰芙蓉,後世亦誰複有傳者。是婦是夫,千秋佳偶。風流放誕,豈足病乎!今之蓬州,唐謂之相如縣,迄今有相如祠。相如之取重後代若此,彼風流放誕者得乎哉。

  長卿氏曰:「文君之為人,放誕風流也。女不俠,不豪;俠不放誕風流,不豪;放誕風流不眉色姣好,不豪;姣好放誕,所奔非相如,亦不豪;奔相加不家徒四壁,亦不豪;家徒四壁,不親當壚,相如與傭保雜作,滌器於市,亦不豪;親當壚,相如滌器,不得僮百人,錢百萬,太守郊迎,縣令負弩,卓王孫、臨邛富人皆傴僂門下,亦不豪。此所以為放誕風流也。文君以身殉相如,相如亦以身殉文君,一琴一誄,已足千古。《美人賦》、《白頭吟》,蛇足矣。」

  陸式齋(名容,字文量)少年風儀。天順三年,應試南京。館人有女善吹簫,夜奔公寢。公紿以疾,與期後夜。女退,遂作詩雲:

  風清月白夜窗虛,有女來窺笑讀書。
  欲把琴心通一語,十年前已薄相如。

  遲明,托故遷去。是秋領鄉薦,年二十四。此女不亦放誕風流乎!然司馬長卿則可,式齋則不可。何也?文君寡,相如未娶。侍者通殷勤時,固已定百年之期矣。若館人女不然,式齋將何以結其局?故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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