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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洲老名士


  炳成,字集之,五十後號半聾,以左耳重聽也。為清肇祖後,世貴顯。父桂昌,道光初為浙江糧道,擢寧紹台道。以治戰艦不如期,為欽差賽尚阿所逼,自經死。伯父桂清,以都禦史訊獄湖北道卒,諡文清。家雖貴而貧。炳成幼好學,無貴介習,尤好金石書畫。童年見桐城吳康甫先生甚敬之。吳時年二十餘,為杭州府知事,炳從其習篆隸,識鐘鼎字,學篆刻。年既冠,遭家難,浙之人士憫桂昌清貧,醵二萬為賻,炳成遂奉母攜妻子還京師。以八旗貴胄浮薄無文采,不願與往還,而獨與漢人士相款洽。初居宣武門故第,極亭台花木之勝,迨母沒,僅妻與子三人耳,又少僕從,遂貨其居,挾妻子賃居南城外龍樹院之東偏天倪閣。炳之返自浙也,菅葬畢,不事生人產,又座客常滿,尊酒不空,有古瓷酒杯三百器,號三百杯齋,不數年,裘敝金盡矣。以蔭為都察院筆帖式,四十年不遷,鬱鬱以終。

  故事,戶部銀庫司員三年一更替,司庫一缺選各署資深之筆帖式為之,歲可贏千金。其族子某為某部筆帖式,資與炳埒,少數月耳,極力營謀不能得,而炳成適當選,炳不知其猶子之謀也。三年期滿始知之,盡舉所有以與猶子,弗顧也,人以是尤重炳。炳狂傲,嘗蔑視上官,以為不足與語。國初故事,設有司屬與堂上論事久,得自挾坐具席地坐而言,此猶未入關時氈幕中舊習,而《會典》既未刪除,亦未聲明。一日者,炳故擇一長言之事,挾坐具懷《會典》以往見都憲,立談良久,忽設坐具坐於地。都憲大詫,將斥之,炳以《會典》進,都憲瞠目以視,而無如何,同僚咸以為玩世不恭也。子年十五,晝夜課之讀,舉《十三經》皆背誦如流,猶以為未足,更以《國語》、《國策》、《史記》督責之。子不堪其苦,嘔血死,妻痛子亦殞,炳乃大悔。獨居龍樹院,踽踽涼涼,淒然寡歡,時止於光稷甫先生家。予初至京,即于先生家見之者也。繪天倪閣圖冊以悼亡,遍征題詠。

  其為人也,一介不取,故舊資以金,皆不受,歲入俸四十條金,不足,則鬻書畫以益之,雖至交如光,亦不受其尺絲寸縷也。能飲健談,尤熟于國朝掌故。嘗言《品花寶鑒》小說,出於道光中葉,其時正隨父居杭州任所,著者挾貴人介紹,以稿本遍閱江浙諸大吏,所至以旬為限,獲金無算。其書中人有身見之者。華公子者,崇華岩,父名玉某,兩任戶部銀庫郎中,集資百余萬,有園林在平則門外。華公子死,貧無以殮。徐子雲者,名錫某,六枝指,其園即在南下窪,名怡園也。田春航者,畢秋帆制府也。

  侯石翁者,袁子才太史也。史南湘,蔣苕生也。屈道翁,張船山也。孫亮功者,穆揚阿、慈安後之父,嗣徽、嗣元,即其二子四山、五山也。魏聘才者,常州朱宣初,即江浙時文八名家中朱雪塍之父也。蕭靜宣者,或曰江慎修也。梅學士,或曰鐵保也。奚十一者,孫爾淮之子,爾準時為兩廣總督也。潘其觀者,內城內興隆靴肆主人姓蘇也。梅子玉、杜琴言皆無其人,隱寓言二字之義。高品者,名陳森書,即著書之人也。伶人袁寶珠,則仍其姓名,雲南甘太史為之自盡者也。其餘諸伶皆原姓名,未改也。宏濟寺即興勝寺。金粟者,即桂竹蓀,曾權常州知府,遭吏議者也。

  其餘如王恂、顏仲清,皆隱當時名人,不可縷紀也。又言《紅樓夢》一書,實隱國初宮闈事,非明珠納蘭成德之事也。其賅洽如此。光緒丁、戊間,京師有歌舞妓厭風塵,欲擇人而事,一日於座上見炳,大悅,以為可偶,遂委身事之,生一子一女。

  子名增篸,年十三,亦畢《五經》並《爾雅》、《儀禮》皆成誦,為國子監官學生,凡旗生無與匹者,及壯年時,選護軍。

  乙未予出京,遂與炳長別矣。其子自炳沒後,奉母遷居內城,遂不知所終。炳好讀書,手不釋卷,凡有心得者輒手錄之,名之曰《我愛鈔》,積十餘年,得巨冊厚二尺許,沒時鬻藏書以殮,此手鈔者未知尚存否也。予時不在京,不能以重價易此,可惜也。炳有一可笑事,其妾言於光妾者。炳性僻,不能與人同衾臥,每晚飯時,必使其妾遞戒指,如宮中遞膳牌例,若留侍,則留其戒指,事畢,即遣去,或天癸期則免遞。其可笑如此。光侍禦為予言,皆不禁大噱。予戲曰:「此龍子龍孫法乳也。」因附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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