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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類8


  ◎劉惟性從太元學琴

  甯國劉惟性,名壹清,鹹、同間人。少讀書,已而棄去,浪跡山水間。高峰者,寧之名山也,中有梵宇,僧數十居之,方丈曰太元,善彈琴。劉慕其技,師事之。元曰:「學琴非難,靜心耳。」曰:「敢問靜心之道。」曰:「自靜之,豈師所能為謀乎!」劉曰:「善,我知之矣。」乃退而屏萬慮,晝夜枯坐禪榻,元時來彈琴,他無所聞。一夜,大雨驟作,夾以風雷,寒猿悲號,山鬼長嘯,燈小如豆,耿耿不能寐。啟戶視之,天無雲雨,察聲所自來,則出元室,知元彈琴也。

  潛至窗外竊聽,久之,忽悲酸不可忍,失聲號曰:「弟子願歸矣。」撞扉入。元撫琴默坐,初無聲息,元曰:「汝願歸乎?然汝學成矣。吾琴聲幽細,數十小和尚皆不聞,汝獨聞之,心有靜有不靜也。」又曰:「庸人以耳聽,靜者以心聽,心聽者能聞聲數裡外。至於琴,淺學者以指彈,靜者以心彈。以心彈者,得琴之道矣。汝心靜,可語琴。」明日授以琴,略授宮商之訣,隨手而彈成音。元曰:「可矣。」

  劉自此彈琴,摹擬萬籟,無不各肖。然劉殊自覺,惟志之所存,而音遂隨之耳。愈力學,三年而歸,寄懷於琴,因自號曰琴客。不為俗人彈,彈,人亦不聞也。時粵寇敗,亂兵竄徽、寧,肆劫掠。嘗有兵至劉宅,聞山后有金鼓聲,驚而退。後偵知為劉彈琴,往執之,使彈。劉不從,威以刀,劉撫弦作淒酸聲,兵手戰刀落,乃舍之。而劉亦棄妻子逸去,不知所終。或曰,劉蓋往高峰,從太元游,光緒時猶有人見之。

  ◎許揚階善琴

  許揚階,茂名之新坡鄉人,以善琴著,且喜啖狗肉,習久成癖,故自號琴狗道人,又自署其所居曰琴研堂,人亦以琴狗道人呼之而不名。嘗掘地得一漢玉,古色斑斕,知為數千年物,則鐫琴狗道人之號于上,常佩之於身。每當屠狗大嚼,濁酒半酣之餘,則按琴於膝,臨風鼓《淩雲·之操》。一曲既終,則又解其玉珮,摩挲翫賞不已。與江山淵之尊人尤莫逆。江居廉江,與新坡距數百里,有橋西草堂,貯圖書五十余萬卷,任人觀之,有跋涉千餘裡借書寄讀者。揚階之至,亦以讀書故,然是時固未知學琴也。

  一日,有客自遠方來,踵門求謁,自雲欲借一席地,信宿即行。視其刺,署曰劉心弦。令肅入,骨臞神清,瀟灑絕俗,一童子年可十二三,手挾錦囊一,長數尺,隨其後,視之,則琴也。坐定,劉曰:「余產於湘,遷於粵,壯歲有大志,以不得償,憤而作萬里遊。又嘗慕鴟夷子皮之為人,乃挾美人以游五湖。既而浮淮涉湘,渡黃河,登太行,西出玉門,訪酒泉、張掖之遺勝,北踰居庸,登萬里長城,賦冰天躍馬之詩。然足跡雖徧天下,而蹭蹬益甚,余妻又墜馬,死于澗阿,餘乃鬱鬱而返故鄉,結屋于越王台畔居焉,日惟嘯歌以自樂,曆十年,不復出。今觀兵氣滿西南,戰事將起於交趾。聞馮萃亭將督兵出關,餘心動,爰棄故居,腰劍從軍,將往投之,途過此地,願假宿一宵,黎明當行矣。」

  繼敂其征途僕僕,奚為挾琴以俱行。劉曰:「此餘之所癖也。餘生平無他好,惟嗜琴。余祖父世習茲技,傳其術。此琴世間不易得,尤餘之所寶。昔入京師,王公貴人爭相延納,求一奏以為樂,此琴即某親貴之所贈。余視之如嚴師,亦親之如膩友,出入必與偕,數十年來未嘗一日離。而余妻夙亦善琴,昔者萬里行役,必與之並轡馳驅,不稍離,琴亦隨焉。今余妻亡,此琴即余之妻矣。」

  江設盛筵款之,席次,心弦縱談琴理,複按琴理弦,奏《清夜聞鐘》一曲,初撥剌三兩聲,頓覺萬籟不喧,四山欲靜,恍若更闌人定之時。曲未終,涼風習習,徐起庭際,聞者若飲甘露,凡骨欲仙。

  許尤凝目默會,神與琴聲俱往,已而語江曰:「吾輩夙欲習琴,深憾無所得師,今幸天賜琴師,詎可失之交臂。」江乃勸客少留,劉慨然曰:「餘東西南北之人也,何地不可以為家。夙聞主人賢,既至,安忍即行,重違主人意。且此間圖書至富,讀書之樂,勝於從軍也。」

  由是江、許皆從劉執弟子禮,受琴學。劉居數年,未嘗言歸,盡傳其累世相傳之奧。某歲,秋風起,忽動歸思,請行,且慨然以其所寶之琴贈江,曰:「感主人德,無以為報,謹以此贈。余相天下士多矣,未有如子者。子誠此物之主,其勿辭。」江再拜而受之,贐以千金,不受,浩然而行。琴鐫崇禎年號。

  許以嗜琴切,性過急,轉艱澀而不能成聲,憤甚,乃攜琴入深山窮谷無人之境,與木石為伍,正襟危坐,冥心潛彈,寄想於杳冥寂寥以外,往往數日不出。由是心領神會,默解妙趣,而大塊之母音,不期而自宣洩於五指之下,學乃大進。於是屏除一切,洗心澄慮,專致力於琴,琴以外不復聞問。未及數年,善琴之名噪于時。及自肇慶訓導棄官歸,則挾一希世之奇珍以俱。

  蓋許在肇慶時,官務清簡,距署數武,有茅亭,嘗往憩焉。亭在署西,築土為之,高數尺許,迭石為級而上,亭上豎柱四,覆之以茅,人即呼曰茅亭,無他名。亭四旁皆有短闌幹,以竹編之,闌幹外幽花野草,隨意點綴,頗饒佳趣。登亭縱目,則城外沿江諸山,歷歷可指。每出署作汗漫遊,趣令一小僮攜琴隨其後,憩於亭,輒憑軒鼓之,清風徐來,草木皆動,身飄飄若仙。俯視亭下,則行人甚稀,薄暮,有二三樵者肩枯薪過其下,信口成謳,行歌互答,與琴聲相應。

  一日,挾琴登亭,時秋聲初動,西風滿亭,微雨欲至,天外諸峰,鹹露瘦骨,而相對作愁容,亭前楓樹數株,亦如臨風泣血,極目遠眺,而思鄉思友之念,一時交集,乃調琴作《天馬引》,如刀劍鐵騎,颯然浮空,果若天馬之疾至。繼又譜《陽關三迭》之曲,則又若風號雨泣,鳥悲獸駭,淵淵然有金石聲,不覺冰弦之欲裂,萬木無聲,四山皆靜,惟木葉蕭蕭下,積地盈寸。瞥見亭下有一少年,獨步荒草間,作竊聽狀。其人年可二十許,丰姿楚楚,兩目閃爍有神,惟蹙頞疾首,愁形於面,頰隱隱有淚痕,似感琴聲而悲動於中,若重有隱憂者。詫之,方欲止琴不彈,招之登亭,乃琴聲止而其人杳矣。

  越數日,許方清晨理琴,突有一少年挾琴直入,長揖不拜,蓋即茅亭所遇某少年之友也。詢之曰:「子攜琴造餘,殆亦善琴耶?」其人曰:「非也。余不知琴,余友則善之。琴甚古,今奉其命持贈先生,幸受之。」言已,捧以獻。許撫視其琴,則希世之奇珍也,亟曰:「余與子之友,未交片語,何敢承茲瓊琚之賜,必不受。」其人曰:「此琴還故主之日,先生必受之。」且嗚咽曰:「嗟乎!余友死矣。」

  許驚駴,詰之曰:「余與子之友遇,今才數日,奚以忽死?死於何病?又奚為以琴贈餘?」其人曰:「余友死,昨日事耳。亦非死于病,蓋別有故焉。死時有遺書在,所以留呈先生者,遺言屬餘攜琴與書來謁,並欲有所求于先生,其諾之。」言次,出書以獻。亟啟緘讀之,其文曰:「餘不孝,無以得母驩,罪通於天,百死莫贖。今餘與小妾俱死矣。先生碩德清望,戾止是邦,高山在望,夙所景行,獨恨修謁無緣,鬱鬱終身,憾也何如。然秋風茅亭,猶獲一覘清貌,並以琴聲餉我,雖弦外餘音,哀感動人,而得聞六藝,死亦愉快。餘亦有古琴一,並世罕有其匹,愧餘不德,既辱琴於生前,詎可複辱琴於死後,使落市儈之手。餘罪滋深,今謹屬友人,敬持獻于先生,非先生不足為茲琴主,餘當為琴賀。倘墨翟之言不謬,宣室之談有征,茲琴既得長侍先生,余身後之魂亦得藉茲琴以追隨左右,惟乞錫以鴻文,一志餘墓,死且不朽。」

  許讀其書而哀之,曰:「斯人之死,適死于茅亭聽琴以後,其殆伯仁由我而死耶?」既而複語其友曰:「為文志墓,餘之責也,敢不祗承。惟緣何而死,死又奚為與妾俱,皆未詳。而其生平之言行及其遭際,必有特異於人者,尤所樂聞,幸詳以詔我。」其人曰:「諾。」

  乃舉其事以告,其言曰:

  「友之死,非死於病,乃死於家庭之變。友姓關,名以忠,邑人也,世居城西。其先世皆顯達,饒資產。至以忠,家中落。幼喪父,惟一母一弟,母為繼母,弟即繼母所出。性孝友,尚任俠,外柔而內剛,視其狀,恂恂然若處子,而其實氣雄萬夫,偉男子也。幼抱奇志,專究心于經史、諸子、兵家之學,下及琴棋書畫、金石雕刻,亦皆博綜兼通,而琴尤為所長。然憤時嫉俗之念太盛,往往流於偏激,每談及挽近風俗日下,舉世不識道德二字,輒扼腕狂呼,目眥怒欲裂。故生平擇交甚嚴,落落不苟合,引為知己者,惟餘一人。

  年既長,娶妻,未踰年即死,不復娶,納一妾以事母,而常為母所憎,且以不應試而為布衣也,憎之益甚。母性善怒,累受鞭撲,均笑顏受之。俟母怒稍霽,始婉辭規勸,勸則母複怒,怒則複繼以鞭撲,以為常。其妻亦以不能得母驩,憂慮而卒。及妾歸,母鞭之益酷。妾本寒家女,美而賢,能文章,求婚者皆拒之,獨願為關妾。有以母性善怒告者,亦不懼。既歸,日受鞭笞,體無完膚,無怨色。初,母之鞭妾也,關必厲聲以責妾,助鞭之,母怒亦稍解。然母怒與年俱進,其後雖亦助鞭妾,亦不足以釋其怒矣。然妾體素臞,不足以支夏楚,泣曰:『妾不職,常觸母怒,罪宜死,今請死於君前。妾死而母子安,妾心亦慰。』關止之曰:『母性善怒,不自今始,皆由餘不孝所致,奚涉於卿。宜竭誠事母,終有釋怒日,徒死奚益!』妾涕泣受教,由是侍母益謹。

  距其家半裡許,有古剎一,曰蓮花庵,關幼時曾讀書於此。庵地廣而汲水則甚難,關乃命人浚一井,浚時,掘地得古琴,有石函藏之,殆數百年間物,而完好如新,居土中既久,色乃益潤澤,可鑒毫髮。喜甚,因專肆力於琴,且為文樹碑于井旁,記其得琴之由焉。且以家庭不相安,乃恒藉琴以自遣。每鼓琴,妾必歌以和之,為狀若甚樂。母初亦喜之,然未幾而故態複作,鞭棰之聲,仍昕夕達於外,且責妾以導夫于淫樂之罪。關泣曰:『逐妾耶?妾無罪。留妾耶?母益怒。而妾且死,將奈何?』不獲已,乃挈妾暫居於庵,由是母始少安。

  然關與妾雖外徙,日必數返以省母。而母于關至,廑數語,即麾之行。妾至,則持帚以逐之。往往與妾長跪門外烈日下而痛哭,卒不省,閉門若不聞也者。族中子弟嘗謁母,求為母子如初,母亦不顧。關自是頓發狂疾,常皇皇若有所失,日則散發亂服,踽踽獨行,或數日不返,返則與妾相對而哭,竟日聲不輟。有時席地鼓琴,作觱篥聲,妾聞聲起舞,和以楚歌,琴聲蒼涼,歌聲淒咽,聞者鹹隕涕。鬱鬱至於今三年矣。今年春,聞先生履茲土,喜甚,願執贄晉謁。日前偶過茅亭,聞琴聲,悵然有所觸,號哭而歸,昨日竟與妾投井而死,即得琴之井也。死時,有血書二,一辭其母,一別其弟,屬弟善事母。又有遺書一,屬轉達,即此書也。」

  許聞言已,慨然為作墓誌,更親往哭之於庵,西風殘照,兩棺橫陳,回憶茅亭相遇,惝恍如夢,爰取所贈琴,鼓一曲於棺側,而以《招魂》之賦歌之,尋攜琴棄官歸。

  其後,有自羊城至廉江者,謂劉已得狂疾,常見其露體跣足,狂歌於市。或曰,非真狂,實有托而逃也。

  ◎楊時百善琴

  楊宗稷,字時百,從長沙張文達公百熙游,不樂仕進。中年喪偶,獨居寡歡,憂患忻戚,一寓於琴,冥神覃思,窮極幽妙。其本師江甯黃勉之以琴教授京師,弟子數百輩,精進無出時百右者。所著《琴話》四卷,則萃集古今琴學家言,一一論其源流,考其正變。久居京師,所入不豐,乃傾所蓄以購古琴,人皆迂之。

  ◎閔蘿屏善琴

  南匯閔苧,號蘿屏,黃大昕繼室。少時學琴于其叔某,兼習詩畫,而琴尤擅長。歸黃後,親操井臼,不以翰墨妨女紅,為閨閣所難。

  ◎梅雨田善胡琴

  梅雨田,名大鎖。精于樂,初以笛名,能吹昆曲三百餘套。以昆曲不盛於世,乃改習胡琴。胡琴以手能發音者為佳,(俗謂之手音。人之指肉有厚薄,故音有高下。琴瑟貴甲肉之音,胡琴則純貴肉音)梅體肥而膚潤,故發音為天下第一。又性聰,聞聲,輒能摹效,(俗謂之耳音)深得神趣。絲竹到手輒善,有孔能吹,有絲能彈,天生佳質也,而尤工者為鎖吶、胡琴。

  胡琴本無奇聲,自梅弄之,凡喉所能至,弦亦能至,柔之令細則如蠅,放之令洪則如虎,連之令密則如雨,斷之令散則如風,呼吸通神,清脆高響。他琴師皆板板數調,取足和音而止。梅自開板,(俗謂之過門。)即出新聲,至唱處,更絲絲入扣。大抵人之喉音,能密能久,絲則一響即殺。梅鼓之,尺寸加密,凡一隙,均加一音,節節填滿,不令有絲毫空漏。手指上下,急如風輪,密如蛇足,而某音應深按使切,某音應淺撫令泛,雖繁不勝記之中,而以耳會,以神通,無不入妙入微,曲盡其趣。

  其二黃開板,迥不猶人,不獨倜儻舒和,而煞尾處撮六七音於一輪指之中,如聯珠並流,如輕環急轉,緊處加密,而餘處仍故放令疏,戛止徐來,界限清楚。其取徑皆大方家數,又非徒以繁弦急管見長,唱調無窮,弦亦複無窮。每換句調,則易其法,每弄過門,則更其聲,五花八門,層出不已。他人雖拾得一二,莫能窺其涯涘也。

  ◎陳彥衡善胡琴

  陳彥衡,蜀中世家子,曾為吏,善鼓琴。自幼往來京師,即注意於唱,以喉短,遂師梅雨田,習胡琴,多傳其法。而手音亦與之相亞,凡唱法、讀字法、弄琴法,用力頗勤,均得梅之衣缽。梅死,首推陳,伶界、樂界均尊上之。陳亦善於指導,經其教授,無作門外唱者。

  名伶譚鑫培至滬,以琴師無當意人,重值聘陳往,以其曾為吏,故尊視之。惟陳本紈袴子,性驕亢,與譚等,致不能終其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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