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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賞類二3


  ◎楊惺吾訪書於日本

  楊守敬,字惺吾,湖北宜都人。同治壬戌舉於鄉,選黃州府教授,官舍與東坡雪堂鄰,因自號鄰蘇。光緒庚辰夏,從香山何如璋使日本,念歐陽公百篇尚存之語,頗思搜羅放佚,乃日游於市,凡板已毀壞者,皆購之。不一年,遂有三萬餘卷。其中雖無秦火不焚之籍,實有奝然未獻之書。

  旋交其醫士森立之,見其與澁江道純同撰之《經籍訪古志》,乃按錄索之。會遵義黎庶昌代何而任公使,議刻《古逸叢書》,楊為之力任搜訪。而藏于好古家者,不可以金幣得。屬有天幸,楊行篋所攜之古金石文字,多日本人所未見,彼此互易,於是其國著錄之書,紛集於篋。每得一書,即為考其原委,而成《日本訪書志》。辛醜,乃梓以行世。

  楊之初至也,書估于舊板尚不甚珍惜。及楊購求不已,其國之好事者,遂亦往往出重值而相與爭。於是舊本日稀,書估得一明之嘉靖本,亦視為秘笈矣。

  日本古鈔本以經部為最,經部之中,又以《易》、《論語》為多,大抵根原于李唐,或傳鈔於北宋,為我國所未聞者也。至其經注,多有虛字,實沿于隋、唐之遺,即其原於北宋者,尚未盡刪削也。

  當我元、明間,日本收藏家,足利官學而外,以金澤文庫為最古,今日流傳古本,泰半為其所遺。次則養安院,當我明季時,亦多宋、元本,且有朝鮮古本。此外則以近世狩穀望之求古樓為最富,雖楓山官庫、昌平官學所儲,亦不及也。又有市野光彥、澀江道純、小島尚質、森立之及多喜氏、多村氏、多紀氏,皆為有名之儲藏家。楊所得,大抵諸家之遺也。

  日本有力之家,藏書于土藏,雖屢經火焚而不毀。至於鈔本,則用繭紙,堅軔勝於布帛,故曆千載而不碎。至其藏于高山寺、法隆寺之佛經、經史古本,亦皆完整如新。蓋日本崇尚佛法,即有兵戈,例不毀壞也。

  楊在日本時,日本維新伊始,唾棄舊學書,所有善本,悉以賤價得之殆盡,滿載海舶以歸黃州,有屋數十間,充棟焉。久之,日人乃大悔。後四十年,其國人岩崎氏以日金十一萬八千圓,購歸安陸氏書二十萬卷有奇歸。島田彥楨作《皕宋樓藏書源流考》,猶述其事,以為聊足報復雲爾。張文襄總督湖廣,聘楊主兩湖書院、勤成、存古兩學堂講席,充通志局編纂,奏保內閣中書,京師禮學館聘為顧問,旋改知縣。

  ◎丁竹舟松生藏書于嘉惠堂

  杭州藏書家,舊稱趙氏之谷林、意林、誠夫,乾隆時,開四庫館征書,猶首及之。丁氏于國初遷自紹興,五傳至掌六,慕其先世聞人名顗者藏書八千卷,作小樓于梅東裡。子洛耆觀察英嘗往來齊、楚、燕、趙間,遇秘笈,輒載以歸。孫竹舟主政申、松生大令丙又克濟其美,雪鈔風校,益其不足。

  咸豐辛酉冬,粵寇再陷杭城,竹舟家室遭毀,其與身倖免者,僅《周易本義》一書。既出穽,目擊文瀾閣書遭摧裂,因於宵深趨閣,手拾肩負,旬日間得萬余冊,藏之僻地,始跳身滬上。迨杭城克復,重還裡居,依類編目,陳於大府,借儲杭郡學尊經閣,左文襄公宗棠為題《書庫抱殘圖》以張之。

  竹舟慨汪氏振綺諸家所藏,渺不可得,即天一範氏,有明所遺,合族所守,亦蕩焉渺焉,念斯文墜地之厄,發覆簣為山之思,以閣目為本,以附存為翼,節食縮衣,朝蓄夕求,遠自京師,近踰吳越,外及海國,或購或鈔,隨得隨校。積二十年,聚八萬卷,視閣目幾及九成,較樓額已踰十倍。浙省奏開書局,多藉其家藏本以備校勘。

  先是,譚文卿制軍鐘麟撫浙,謂興廢舉墜,莫亟文瀾,乃令松生經營閣工,一載而竣,遂奉遺書還藏舊地。閣事畢,因檢家藏《四庫》著錄之書,作堂儲之,額曰嘉惠,以曾奉「嘉惠藝林」之上諭也。別以存目之書,與書出較後未經采入《四庫》者,庋之八千卷樓,繩祖武而志舊德。又于嘉惠堂後築室五楹,上為八千卷樓,又辟一室於西,曰善本書室樓,曰小八千卷樓。

  樓三楹,中藏宋、元刊本,約二百種有奇,擇明刊之精者,舊鈔之佳者,及著述稿本,校讎秘冊,合計二千餘種,附儲左右。若《四庫》著錄之書,則藏諸八千卷樓,分排次第,悉遵《簡明目錄》,綜三千五百部,內待補者一百餘部,複以《圖書集成》、《全唐文》附其後。凡《四庫》之附存者,已得一千五百餘種,分藏于樓之兩廂。至後八千卷樓所藏之書,皆《四庫》所未收采者也。以甲乙丙丁標其目,凡得八千種有奇,如制藝、釋藏、道書,下及傳奇、小說,悉附藏之。

  計前後二樓,書廚凡一百六十,分類藏儲。以後歷年所得之書,皆因類編入。尚有遺珠及續得者,其子和甫中翰立中,則撰續志數卷,以繼其美。光緒丁未,以經商失敗,驟耗億萬,虧公帑,官中責償,盡鬻其產始免,而藏書遂為金陵圖書館物矣。

  ◎陸存齋藏書于皕宋樓

  自粵寇亂後,書為一厄,屹然負藏書兩大家名者,歸安陸存齋觀察心源與丁雨生中丞也。二人以爭買書,至絕交。

  道光時,上海鬱泰峰茂才以六百金得元刊《玉海》于揚州鹺賈家。同治初,雨生撫江蘇,存齋過其官舍,出以相誇,並載入《澹靜齋書目》,所稱墨光燭天者是也。存齋自閩罷官歸,有以鬱氏書求售者,閱其目,是書在焉。詢其何以能歸鬱氏之由,知雨生嘗乞應敏齋方伯寶時介紹,至鬱氏閱書,自取架上宋、元刊本五十餘種,令材官騎士擔負而趨。

  時泰峰已逝,家中落,諸孫尚幼,率其孀婦,追及於門。雨生不能奪,取其卷帙少者,自置輿中,其卷帙多者,僅攜首帙而去。後經敏齋調停,以宋板世彩堂韓文、程大昌《禹貢論》、《九朝編年》、《毛詩要義》、《儀禮要義》、金刊《地理新書》等十種為贈,餘仍反璧。存齋始大悟。蓋同治壬戌,存齋隨李筱泉制府瀚章榷稅廣東,始與雨生共事。時方以廬陵令失守免罪,尚未開複也。及存齋備兵南韶廉,雨生亦權蘇松太道篆。存齋奉諱歸田,則雨生已開府矣。存齋以訪書至蘇,雨生必先屏車騎過訪,尊酒談藝,極文字之樂,而不意其後竟以爭搜古書成隙也。

  存齋藏書,與丁竹舟松生同時著稱於浙,而所藏尤富,頗多《四庫》未收之本。中有宋版書二百部,故自顏其居曰皕宋樓。蓋其自閩歸田時,已有書百牘,及歸而求之益勤。至光緒壬午,凡得書十五萬卷,而坊刻不與焉。其宋,元刊及名人手鈔,手校者,儲之皕宋樓。若守先閣,則皆以後刊及尋常鈔帙,按《四庫書目》編序,而以晚近著述之善者附益之。

  存齋既歿,其家中人以之售於日本人岩崎某,載歸,貯之靜嘉堂文庫。日本所藏吾國書,曩缺史部、集部,及得此,舉國相慶矣。

  ◎某富翁得宋刻元秘史

  某富翁好骨董,其實以耳為目者也。一日,有持宋槧書求購者,謂確為百宋一廛精品,指封面曰:「此宋五彩蜀錦也。」指標籤曰:「此澄心堂畫粉冷金箋也。」指簽下襯紙曰:「此宣州舊玉版也。」富翁大喜,以三百金得之。

  翌日持以示人,相與稱羨不置。忽一人從旁大笑曰:「封面標籤襯紙,皆宋物矣,何以書為《元秘史》耶?豈宋時已預刻之耶?」富翁大慚。

  ◎某書肆之圖書集成

  賄賂之風,盛行久矣。然初猶稍有忌諱也,或以骨董、書籍、書畫為媒。聞琉璃廠某書肆有《圖書集成》一部,定價萬金。賂權貴者,多以此首列禮單,非必受書者之為藏書家也。

  然屢饋屢受,而書仍在廠,眾皆知此書為萬金之代價矣。至孝欽後二次垂簾聽政時,但書一券,並此代價之品無之矣。而《圖書集成》遂亦不知所往。

  ◎朱子清藏書於結一廬

  咸豐庚申,英人焚澱園,京師戒嚴,持朱提一笏至廠肆,即可載書兼兩。仁和朱修伯得之最多。其長子澄字子清,次子溍字子安,先後以道員需次江寧。

  子清亦好聚書,家藏既富,又裒益之,精本充牣,著《結一廬書目》。光緒庚寅,子清病歿,遺書八十櫃,聞盡歸張幼樵副憲佩綸。張為修伯之女夫也。

  ◎江建霞考訂宋元本行格

  書之尚異本也,自尤氏《遂初目》始也,洎毛、錢、季、徐、何而大昌焉。書之記行字也,自何小山校宋本《漢書》始也,洎孫氏平津館、黃氏士禮居諸目而益備焉。蓋古人于槧刻之事,一行一字,固皆若有定律也。元和江建霞京卿標嘗撰宋、元本行格表,屬湘潭劉肇隅編校之。

  劉既手自編寫,間亦拾遺補闕,私以例隱括之。其自四行至二十行與四部分列之數,及行字之先少後多,悉依江說,詳注引用之書,其稱景宋鈔本、景元鈔本、明翻宋本、明仿宋本者,苟非確有取證,則概附卷末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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