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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辯類3


  ◎沈文定為殷譜經飾辭

  吳江沈文定公桂芬直軍機時,對於宦京鄉人,每極意周旋之。殷譜經侍郎方行走南書房,遇文定,岸然以鄉先輩自居,文定恒下之。侍郎性峭直,出言不顧忌諱,文定時彌縫之。

  一日,待漏朝房,百司鹹集,有某大臣詢侍郎曰:「聞聖躬違和,果何症也?」侍郎遽喟然曰:「小兒好色所致也。」文定聞言大驚,幸侍郎語時微帶吳音,故聞者不甚了了,文定遂亟以京語從容顧侍郎曰:「老前輩所雲,非宵衣旰食所致也歟?」於是聞者釋然。蓋京語宵衣旰食四字,其昔與小兒好色本絕相似,故遂無覺者。

  ◎金安清口若懸河

  同治初元,秀水金安清以兩淮鹽運使褫職,乃遊說於湘淮軍諸帥,求起用。七謁曾文正,不見。文正語人曰:「我不敢見也。此人口若懸河,江南財政瞭若指掌,一見必為所動,不如用其言不用其人之為愈也。」

  同治壬申,遂從金說,得增淮南票鹽八十萬。曾忠襄撫某省時,金往說之,大為所惑,專折奏保請起用,大受申斥。文正聞之,歎曰:「老九幾為其所累矣。」久之,鬱鬱死。

  ◎孝哲後為穆宗爭立嗣

  孝哲後與穆宗伉儷綦篤,而不得於孝欽後。穆宗病革時,本擬令貝勒載□承大統,孝哲亦以為然。及李文正公鴻藻泄其事於孝欽,孝欽震怒。穆宗崩,孝欽議立德宗,後複爭之,謂不可使大行皇帝無後。孝欽曰:「有相予得佳婦者,大行皇帝有後久矣。」意蓋誚後無出也。後頓首曰:「兒德薄,負先帝恩,萬死莫辭。然後宮某氏已有身,宗社有靈,或誕降皇儲以承丕緒也。」孝欽曰:「國不可一日無君,且能預卜其所生為男耶?」後曰:「請先立賢王監國以待之,所生果女,然後即真,似未晚也。」

  孝欽怒後嘵辯,厲聲曰:「此事有餘暨慈安後主之,安有汝置喙地!再多言,當論死。」慈安後,即孝貞後也。後素和婉,事兩宮有禮,是日忽憤不可忍,泣而言曰:「死從先帝,兒之志也。兒以皇嗣未定,故隱忍須臾耳,今已矣。然兒死尚能自大清門出者,則請為先帝立後,固兒之分所當言,安能以是為兒罪耶?」孝欽大怒曰:「汝謂我死不能自大清門出耶?」立呼內監批後頰。

  孝貞力為之請,始叱後退。後遂絕粒。久而未絕,卒乃服碎磁屑而崩。奉安時,孝欽憾其前言,欲使後金棺自便門出,孝貞曰:「我朝家法,後崩,金棺必出大清門,歷代相承,不可改也。」孝欽默然,乃止。惟後所言後宮有身者,竟不知所終。

  ◎彼此以何相詰

  朱九江有猶子,酷嗜錢,一日,九江謂之曰:「錢之為物,有何佳處,汝顧愛之若是?」猶子者亦質問九江曰:「錢之為物,有何不佳處,叔顧不愛之若是?」

  桂林清議絕可畏。況東橋所居,距其弟夔笙太守周頤之廬不數武。某日向夕,詣兄,值盛暑,未易長衣,甫出門,遇一友,遽訶太守曰:「汝何故著短衣出門?」太守亦笑詰之曰:「汝何故著長衣出門?」

  ◎左文襄俊辨

  左文襄大拜,至翰林院受職。諸翰林意存蔑視,文襄危坐清秘堂中,曰:「適從何來,遽集於此?」諸翰林肅然起敬。已而請書匾額,文襄大喜,謂:「諸君皆擅長八法,今乃推一麤鄙武夫作此,足徵引重之心,遂有入學蒙童乍臨影帖為塾師所激賞動筆加圈之樂。」諸翰林皆服其俊辨。蓋左以舉人補賞檢討,為入閣地也。既官東閣,往往一人在室中搖首自語曰:「東閣大學士,東閣大學士。」

  ◎王惟清謂舉人尚

  左文襄以孝廉從軍,立躋通顯,居嘗高自期許,以為秀才能任天下,布衣可佐王業,雅不欲以甲科中人為評隲之定鑒,此蓋有所激而然也。光緒甲申法越之役,帥軍由江蘇至福建,道次九江,官吏呈刺謁見,左視九江道履歷,乃進士出身,未延見,僅傳見九江府。繼而德化等縣皆進士出身,不得已,皆見之。

  後有同知王惟清,以舉人需次者,持刺來見,左視之若大賓,肅衣延之入,即納之上座,於後謁者概令謝絕。候轅諸人疑之,密賄持帖者探左意。未幾,柬房人雲:左見惟清時,頗謙抑,進茶後,問惟清出身,惟清以舉人對。左問舉人與進士孰尚,惟清曰:「舉人尚。」文襄佯示疑訝,詰之,惟清正對曰:「凡人作秀才時,僅經營於八股試帖,以外無暇他及。通籍後,又有大考試差,紛糾於內,不得不於小楷詩賦昕夜研攻,猶必出習世故,奔走於酬酢應答之間。惟至鄉榜告捷,胸襟始展,志氣甫宏,經世文章,政治沿革,乃稍稍有暇究治焉。幸而出仕,及膺任顯要,皆其平日所營治者,尚得有屍位誚耶?故卑職竊謂舉人尚。」

  文襄拍案叫絕,稱是者久之,曰:「一篇好議論,今何幸聞之!足下在晚近中,真不愧為佼佼矣。」語畢,送惟清出,時道府方站班,文襄顧左右曰:「此間好官,僅一王丞,奈何使之屈抑如此?」道府聳然受教。文襄行後,道府問惟清與文襄感洽之故,惟清詳述之,與閽人所道同。

  ◎陳樹屏善解紛

  張文襄督鄂時,與撫軍譚繼洵意見不合,遇事多齟齬。一日公宴,集黃鶴樓,賓主酬酢,鹹有酒意。座客某詢及漢水江面之廣狹,譚答以五裡三分,曾見某書。張沈思有頃,乃顧客而言曰:「其言不實。實廣七裡三分,有某某書可考。」譚不屈,仍爭為五裡三分,互爭執不相讓。張、譚盛氣之下,急欲一競勝負,然又無所取決。張乃遣弁飛騎召江夏縣,時知縣事者為望江陳樹屏,名進士也,聞召,亟肅衣冠飛騎往。

  比至,甫入門,未及開言,張、譚皆同聲問曰:「君知江夏縣事,漢水在汝轄境,亦知江面七裡三分乎,抑五裡三分乎?」陳應聲曰:「江面水漲,即廣至七裡三分;水落,即狹至五裡三分。制軍就水漲言之,中丞所言,就水落言之也,知縣以為皆無訛。」張、譚聞之,皆大笑,爭乃解。

  ◎康廣仁辨才無礙

  南海康廣仁為有為胞弟,辨才無礙,每申駁議,層出不窮,譚嗣同輩鹹畏服之。有封事,廣仁直達黼座,德宗即與之計畫,他人不知也。光緒戊戌被難,由京師廣仁善堂收殮,葬於義塚,南海會館為立一碑,無字。庚子聯軍入京,始有人鐫字其上,曰「南海康廣仁之墓」。後以沈藎之力,始返其骨於故鄉。

  ◎李文忠拒革命

  光緒庚子,拳匪肇亂畿輔,八國聯軍踵至,南北隔閡,舉國不統一,勢岌岌如累卵。時李文忠自粵至滬,寓劉學詢家之滄洲別墅。革命党將於沿江起事,因舉某某二人往說文忠,意將推為首領。文忠若已早知某某來意者,立延見之,方通姓名,遽曰:「君等欲稱兵乎?惜我年老,不能相助。亦恨君等遲生五十年,當時不能助我也。」

  其言明亮痛快,使人更不能再進一語。某乃詢兵事利鈍,文忠曰:「我國用兵,本無奧妙,亦惟一哄而已。」言時,舉手作哄勢,複續言曰:「哄得過去即勝,勝即成事。」言至此,仰屋大笑,拄杖起立矣。

  ◎偷兒自稱劉坤一

  光緒中,劉忠誠公坤一任兩江總督時,一夕,署中獲一偷兒,親鞫之,詢姓名,偷兒曰:「小的姓劉,名坤一。」劉拍案曰:「豈有劉坤一而作賊者乎!」偷兒順口改曰:「小的本不作賊,實為差役誤拘。」劉曰:「然則何為暮夜入署中?」偷兒曰:「大人與小的姓名偶同,竊欲一覘大人顏色耳。」

  時有幕友某在旁,謂宜改名劉坤二,偷兒頷首曰:「小的與大人,本一而二、二而一者也,賜名坤二,亦何妨!」劉服其辯,笑而釋之。

  ◎錢念劬論請安

  歸安錢念劬,名恂,嘗以道員需次江蘇,每見司道,輒隨俗請安。或以奴性譏之,錢笑曰:「人之一身,手在上,足在下,手尊而足賤,若輩敢受我長揖乎?不如以足與之行禮,但彎腿而已可也。」

  ◎王文勤設辭拒人

  仁和王文勤公文韶在樞垣峙,有浙人某以知縣引見,將出京,謁王,丐八行書,以介紹于當道,王曰:「如君之才,必為上游所賞,老朽之言不足增重也。」某無辭而退。又有謀出洋隨員,乞其言于駐美公使者,王曰:「出洋路險,中途若有疏虞,若家中人轉而詰我,我將何以複之?敢謝不敏。」

  ◎張氏女慷慨陳說

  湖北張氏女有幹才,已嫁而孀矣。其父仕于閩,為縣令,資財巨萬,惟挾二妾以從,棄妻于家不顧也。族人咸不平,慫惥其妻,使如閩,辭無資,則為醵資,又懼不禮於夫,女乃曰:「母無懼,我侍母以行,然須具來往之資,合則留,不合則返耳。」

  於是母女俱如閩,未至其所三十裡,使人以告。父聞妻至,將不納,聞女與俱至,始大具車徒迎之。既至,果相安。居數月,女辭欲返,母留之,女曰:「家有尊長,豈能居此長奉母乎!」母泣曰:「汝在,故我無苦;汝去,彼將魚肉我矣。吾從汝歸耳。」遂與俱返。

  其後,父以贓敗,詔下原籍,簿錄其家財。縣官奉檄至門,母皇恐伏灶下,餘人悉走匿。女盛服出見縣官,言父平時棄母不顧狀,且曰:「父盛時,母不同其樂;今父敗,母豈得同其憂。請公入視,如有銖金寸錦之儲,甘受隱匿之罪。」聲情慷慨,縣官為之動容。入視之,破屋數椽,疏帳縹被而已,歎曰:「誠如汝言,誠如汝言。」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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