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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侈類3


  ◎沙三預雇大小船

  承平時,蘇州虎邱之繁華甲全國,酒樓歌榭,畫舫燈船,留連其中以破家者不可勝計。尤盛者,競渡之戲,粉黛雜遝,笙歌敖曹,踰月不止,浮薄子弟及富商市賈皆趨之若狂。

  有沙三者,富而無聞,一日,偕友往觀,買舟不得,蓋遊人預約舟子於三日前,無空船也。沙敗興,慚憤而歸。明年端午,官幕、紳富買舟者,皆曰沙氏訂矣。覓小舟,小舟亦然。蓋沙於前歲徧召長年篙師,予之金,約不得載他客。屆期,置酒招妓,廣集戚友,雖半面識、一揖交皆與焉。桂揖蘭橈,上下千計,歌舞盛於往時,莫非沙氏客也。

  自是沙之名大噪于吳中,黃金買笑,紅袖爭迎,豪舉數年,貲財將盡。妻爭之不得,乃析余田,獨與子居。沙困甚,至衣食不給,妻子欲迎養之,沙笑曰:「吾手揮十萬金,不數載輒盡,今乃仰食于兒女子耶!」去不顧。已而賣寒具於市,好歌,歌皆述其平日冶遊事。寒具,俗所食之麻團也。裡巷小兒及勾欄相識者,樂聞其歌,爭買之。得錢,則詣酒肆醉飽以為常。會蘇守某至,惡民俗奢侈,日思所以儆之。或舉沙三事以告,守撫掌曰:「吾得之矣。」

  又明年端午,命備一舟,置酒招妓如故。即召沙,使多挾寒具以來,榜其船曰「麻團勝會」。沙至,跣一足,衣袴藍褸,手捧筐籃,腰懸破燈一,即每夕自照以歸,刻不去身者也。登船放棹,容與於彩旗花舫間。守意藉沙作棒喝,而沙則大樂,令諸妓雜奏絲竹,自攜鼓板,曼歌以和之。酒酣,自書聯雲:「借景玩龍舟,不履不衫,三少爺及時行樂;回頭看虎阜,是真是假,大老官觸目傷心。」

  ◎和珅餐珠

  和珅貪黷枉法,僭侈踰制,世多知之。相傳和每日早起,屑珠為粉作晨餐,餌珠後心竅開朗,諸事□了。凡已舊及穿孔者,屏不服,即服之亦無效。價極重,一粒二萬金,次者萬金,最賤者猶值八千金。吳縣珠賈石某專司其事,牟利甚厚。藏珠之法,搓赤金為丸,裹以縕,襲以錦囊,貯以精美小篋。海上采珠者日涉風濤中,得美珠必投石,石裝潢之,以時獻。

  ◎和珅有真珠鼻煙壺

  和珅伏誅時,仁宗嘗謂其私取大內寶物,誠然。孫士毅自越南歸,待漏宮門外,與珅值,珅見孫所持鼻煙壺而索觀之,則大如雀卵之明珠所琢成者也。珅欲之,孫大窘,曰:「昨已奏聞,即當呈進奈何?」珅微哂曰:「相戲耳。」其後複相遇於直廬,和以昨亦得一珠壺告孫,出示之,即前日物,孫意以為上所賜也。旋偵之,知珅出入禁庭,遇所喜者,徑攫以出,不復關白也。

  ◎黃學幹為要緊窮

  青浦黃學幹為富人子,納資得五品銜,出入儀從比于現任官吏。以薪炭之多煙而難熾也,憎之。或曰:「莫若改用木花。」顧不能即得,乃買巨木,使工人刨之。一日,有友言蘇州閶門某待詔藝為吳中第一,即賃舟至蘇,薙發而回。又于重九挾金箔登山散之,深林高麓俱成金色,人遂呼之曰「要緊窮」。

  久之,家產蕩盡,晚年遂不能自給,鬻身于蘇州某氏。某出謁客,則潛戴晶頂從其後。某駭問,則曰:「吾固青浦黃某也。」某不敢留,贈金遣歸。比抵家,則其婦已就養母家。翌年元旦,黃詣婦家稱賀,其婦從外舅、外姑出見,乘間攫其婦之釵環以走。甫出門,遇丐,即贈之。

  ◎那倫日易滌器

  侍衛那倫,納蘭太傅明珠後也。少時家巨富,以銀器滌面,日易其一。

  ◎高江村子孫之豪

  張得天司寇初娶高氏,為江村女孫,谷蘭女也。新婚廟見後,婦循例視庖,司寇之父茹英語之曰:「廚下諸人執事尚勤否?」曰:「甚勤,然未免太勞。即如執爨一役,傳薪必再四。」翁曰:「媳家不如是乎?」曰:「媳家止架薪於陘,將熄,則以膏沃之。」其匳贈甚豐,即圖章亦一千具,玉石晶瓷鹹備。

  一日,司寇赴座師家慶壽,帽珠為人竊。父性嚴,慮有呵責,乃歸謀諸婦。高雲:「珠本二顆,以三千金購之,一以裝君帽,一以綴餘幗,無辨也。」司寇大喜,然苦珠無穴,乃命小奴以鐵錐穿之,不入,擊以石,珠裂為二,片刻而值三千金之物失矣。歲餘,舉一子,谷蘭貽外孫者,有正龍頭刻絲衲百幅,婢媼即以供兒溺焉。

  谷蘭與陸雙柑善,雙柑薦一客往,谷蘭方內值,旬餘不見,供給至腆。一日,谷蘭報謁,語之曰:「有所欲,幸即以告,雙柑與我一也。」客乃請曰:「願效力門下。」谷蘭即呼紀綱來,囑之,則對曰:「府中事事有主者,無已,惟近畿蘆台一帶,逋租已及三萬,無暇料理,但瑣甚,無以為也。」谷蘭俯仰久之,語客曰:「敬以奉煩,可乎?」客曰:「幸甚。」乃點檢而住。客頗練事,往索月餘,得五千金,造冊篋金歸。

  又候之旬餘,複得見,奉冊呈金,方將陳說,谷蘭略一勞苦,初不省視,顰蹙久之。客曰:「此後當漸有生色。」谷蘭搖手曰:「何可再也。重勞長者,殊深惶悚,即以五千金為壽,幸勿嫌也。」客拜賜而歸,小康矣。谷蘭一身揮霍,及歿,司寇挽詩雲:「文人承世寵,弱冠紫宸前。性命杯中酒,生平語外禪。曾揮萬鎰盡,不著一絲牽。誰最傷知己?詩人孟浩然。」浩然,以況雙柑,皆紀實也。

  至子三台時,已中落,然豪邁猶有父風。翰林程珣假三台金,積子母,已七萬五千,親自來索,館於秀野。一日,束裝欲歸,或問之曰:「程君負已清乎?」曰:「清矣。」曰:「何速也?」曰:「我找與二萬五千,結十萬金票,乃得清耳。」三檯子作令陝中,以公私交累,潦倒而死。

  ◎阿克當阿之奢侈

  起居服食之奢侈,以旗員為最,蓋多供奉內廷,得風氣之先,無往而不當行出色也。嘉、道時,兩淮鹽政以阿克當阿為尤侈,任淮鹺至十餘年,人稱為「阿財神」。過客之酬應,至少無減五百金者,交遊遍天下。仁宗亦眷之,派查河,派查賑,乃竟未能洊擢封疆,蓋其時政體尚嚴也。至道光,則同為內務府員之鐘雲亭即任閩督、魯撫矣。

  阿所藏書籍字畫值三十萬金,金玉珠玩值二三十萬,花卉、食器、幾案值十萬,衣裘、車馬值三十萬,僮僕以百計,幕友以數十計。每食必方丈,非國忌,鮮不演劇。即鼻煙壺一種,亦有二三百枚,無百金以內物,紛紅駭綠,美不勝收。真奇楠朝珠用碧犀、翡翠為配件者,一掛必三五千金,皆膩軟如泥,潤不留手,香聞半裡以外。帶鉤玉珮則更多矣。司書籍者僕八人,隨時裝潢補訂者又別有人。

  宋、元團扇多至二千餘,每扇值四五兩,乃于數萬中選擇而留之者。全唐文館即其奏請開辦者也。吳谷人、吳山尊、孫淵如、黃仲則、石琢堂、洪桐生皆為座上客,極一時風雅之樂。其飲饌,他不具論,鰣魚上市,必派數小艇張網于焦山急流中,上置薪釜,得魚即投之釜,雙漿馳歸,至平山則正熟,與親在焦山烹食者無異也。

  ◎葉盧之侈

  粵東富室,在嘉、道間首推潘、盧、伍、葉。葉之盛時,飲食起居倍極豪侈,其家廟之木主,鑄金字,以茄楠為質。洎式微,既以金易錢,複斲楠質為牟尼,每一木主得粒十八,遂以成串,次第為之,猶得拯一家數載之饑寒也。盧亦窮奢極欲,其裔曰秋舫者,窮極無聊,乃以需索鄉人為業。

  一日,忽異想天開,斲木為燭二,持之周行城市鄉落,見有喪家,輒貢以木燭,予一銀元,則稱謝而去,習以為常,遂終其身得飽暖矣。

  ◎潘士成散姬

  粵東潘土成盛時,姬妾數十人,以一大樓處之。人各一室,窗壁悉用玻璃,彼此通明,不得容奸,又禁不使下樓。有所需,則婢媼致之。潘別居一室,至夜,欲召人侍寢,則按其行第,使人召之。潘敗,一日,將遣諸妾,則令人樓下呼之曰:「幾姑,(粵俗,婢僕呼主人之妾,多以入門之前後次第之,曰幾姑。)老爺召汝,可扃門來。」至,則潘諭之曰:「今不需汝等,汝欲留者,吾仍月給汝金若干,否則給汝四百金,任汝所之,惟不得複上樓。」一人去,則又呼他人,散者十之九。諸人初不預備,故房中物纖悉未取也。

  ◎南海伍氏購呢

  南海伍氏,較潘、盧、葉三氏為尤富。當其盛時,其子弟某嘗購洋呢于英屬香港,肆主以貨已有人預定,所取過多,不克應付,因倍其價以難之。某燭其隱,故倍取之,不以值昂為嫌,遂空其肆中所有。事為英民政司所聞,屬華董勸其少節,曰:「物力艱也。」某不能用。

  ◎潘汪鬥富

  潘梅溪為蘇城巨富,與之相埒者,惟楓橋汪姓而已。嘗謁汪,服貂耳茸外褂,汪不之識,問潘,潘告之,面有得色,汪大恚。潘去,乃令其僕遍至巨室搜覓此服,且懸重價,每一襲償金八百兩,一夕而得八襲。詰朝,折柬招潘飲。潘至,則八僕立于大門之左,所服與潘無異,潘慙而返。

  ◎南河官吏之食品

  治河總督,當銅瓦廂河決以前,有南北二缺。駐山東濟寧者為北督,事簡費絀,遠不如南督之繁劇也。南督駐江蘇清河縣之清江浦,以有歲修費五六百萬金,大小官吏常幹沒其十之九,驕奢淫佚,乃遂著稱于道光時。即飲食言之,略舉一二,幾有非帝王所可及者。

  某督嘗設宴,座客鹹贊豚肉之美。酒闌,一客起去,偶見院中有豕屍數十,枕籍階下,異而詢之典廚,始知席次所陳之一簋,實集眾豕背肉而成。其法,閉豚于室,屠者人持一竿,追而撻之,豕負痛,必叫號奔走,走愈亟,撻愈甚,待其力竭而斃,亟刲背肉一臠,複及他豕,死五十餘,始足供一席之用。蓋其背受撻,以全力護痛,則全體精華皆萃于背,甘腴無比,餘皆腥惡失味,不堪烹飪,盡委而棄之矣。

  至烹鵝掌之法,則用鐵籠籠鵝於地,熾炭其下,旁置醯醬。有頃,地熱,鵝環走,不勝痛,輒飲醯醬自救。及死,全身脂膏萃於兩掌,厚可數寸,而餘肉悉不堪食矣。有食駝峰者,選壯健橐駝縛於柱,以沸湯澆其背,立死,菁華皆在一峰,一席所需恒三四駝。又有吸猴腦之法,尤慘酷。選俊猴,被以錦衣,穴方桌為圓孔,納猴首孔中,拄之以木,使不能進退,乃以刀剃其毛,刮其皮。猴不勝痛,號極哀,然後以沸湯灌其頂,用鐵椎擊破顱骨,諸客各手銀勺入猴首中,探其腦吸之。每客所吸,數勺而已。他如食一豆腐,制法有數十種之多,且須數月前購集材料,選派工人,統計所需,非數百金不能餐來其一箸也

  。食品既繁,一席之宴,恒曆三晝夜不能畢,往往酒闌人倦,各自引去,從未有終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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