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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謹類3


  ◎朱洪章讓首功

  同治甲子六月,曾忠襄克復金陵,李臣典、蕭孚泗鹹膺上賞,封子、男,而不知悉黔將朱洪章一人之功也。洪章,鎮遠人。胡文忠守鎮遠,洪章以親軍隸麾下。及陳臬湖北,遂挈以自隨,肅清武漢,實為首功。旋遣從曾文正軍。文正因使帥精銳數千人,隨忠襄搗金陵,不得下,洪章率所部,開地道于龍脖子,垂成而陷,殲四百人。二次地道成,洪章為前驅,從煙焰中躍上缺口,肉薄蟻附而登,城遂複。臣典於次日病卒。忠襄使以首功讓臣典,洪章諾。

  及捷報至安慶,文正主稿入奏,乃以洪章為第四人。於是洪章僅得輕車都尉,殊不平,謁忠襄,語及之。忠襄笑而授以佩刀曰:「捷奏由吾兄主政,實幕客李鴻裔高下其手耳,可手刃之。」洪章一笑而罷。後終雲南鶴麗鎮總兵。

  ◎陳湜自稱小使

  陳舫仙廉訪湜,于中興時崛起,轉戰河南北,膺懋賞,洊擢江西臬司。然以老于行伍,秉質麤豪,官場儀注,置之不講。一日,有太守詣轅請謁,脅肩諂笑,執禮殊恭,「卑府」之聲不去口。陳思有以答之,乃除去老兄、兄弟之通稱,而自謙按察使為「小使」,聞者哄然。

  ◎文文忠待士

  蔡毅若觀察錫勇,以幼童入廣東同文館習英文。其後,選送京師同文館肄業,偕同學入都。抵館門,方下車卸裝,見一長髯老翁笑而相迎,慰勞備至,遂導之入,引觀各室,每至一處,則告之曰:「此齋舍也,此講堂也,此膳堂也。」指示殆遍。

  其貌溫然,其言藹然,諸生但知為長者,而不知為誰也。老翁詢諸生以已否午餐,諸生答曰:「未。」老翁即傳呼提調官。旋見一紅頂花翎者旁立,貌甚恭,諸生始知適所見者,乃相國文文忠公慶也。

  ◎楊勇恪示龐鴻書以謙

  法越事起,楊勇恪公載福奉特旨,募勇援台。時龐鴻書為巡撫,重其名,先為募勇數營。楊至省,見多市井之徒,不可用,改募之。龐又薦某為將,楊以其曾隸部下而僨事者,告以不可用,龐銜之。

  是月,適屆太后萬壽期,文武官紳皆詣萬壽宮慶祝。初,所司置拜墊,楊與紳士伍。適楊先時至,拜位列大府後。藩司某至,見楊墊居第三,曰:「公昔為總督,今為欽差,朝廷班次宜有序。」楊謙謝。藩司固請之,親移拜墊于巡撫之左。龐至,即行禮,不知其前之謙也,見而益恨之,乃日催其拔隊,陰按餉不給。藩司請示,不置可否。長沙民習於兵,見鄉兵至,輒欺侮之。

  兵怒,數鬥詈。或延燒居民草房一間,龐遂命閉城門,且榜示,民得誅亂兵,格殺勿論,陰欲激變。即日以縱兵焚掠入告,且謂彭玉麟受命即行,而楊乃逗留長沙,久不去。於是楊部將多憤懣,幕賓亦慫楊疏辯,楊曰:「朝廷方憂邊,何忍更以瑣屑煩聖慮耶!降罪,我自當之。」然德宗知楊,卒未下龐奏。

  ◎楊勇恪以入告事讓守臣

  楊勇恪既以援台事至閩,與守官等議辦防守機宜,幕府欲其入告,楊曰:「此守臣事,吾特助為之耳。若我入告,是占守臣顏面也。」卒不奏。時須渡台,而我海軍悉已為法人所殲,將軍、總督等欲留楊省中,因問渡台事,楊曰:「吾奉朝命渡台,自當即行。」問行期,不語。

  翌日,巡閱炮臺,提督方留宴,楊起如廁,久不出,眾候,不敢散,逾日,始知已改裝附舟渡海矣。後和議成,遂歸。楊在家,與諸紳齊列;出門,但坐平常肩輿;至鄉,即乘竹轎,與田夫野老問答如平交。

  ◎潘文勤慰謝司員

  吳縣潘文勤公祖蔭長刑部時,司員某送稿,文勤欲其改易,某不服,文勤大怒,擲稿於地。某指地下稿詈曰:「拾此者為忘八旦。」憤憤而出。文勤命僕拾之,北人習慣,雖下流社會,辱及其親,必怒,僉以司員某有「忘八旦」之誓,相顧不前。文勤乃自起拾之,笑曰:「我做忘八旦,何如?」散衙後,親詣某司員宅慰謝焉。

  ◎閻文介自謂不及王安石

  朝邑閻文介公敬銘既以相國告歸,屢征不起,謝折有雲:「宋臣王安石小官則受,大官則辭,況臣不及安石萬一乎?」

  ◎潘嶧琴自言少讀書

  山陰胡梅臣,名元鼎,嘗應歲考經古試,題為《莊周夢為蝴蝶賦》,以題為韻。時學使為南海潘嶧琴學士衍桐,胡衣冠登堂,問:「蝴蝶之蝴字,在詩韻第幾韻?」潘怫然曰:「汝為秀才,蝴字在七虞,尚不知乎?」胡唯唯而退。

  其第五段押蝴字,有雲:「看殘三月鶯花,花間有蝶;翻徧七虞詩韻,韻內無蝴。」及揭曉,列第一。考畢發落時,潘下座揖胡,謂:「弟年輕,少讀書,竟忘詩韻無蝴字,致貽笑柄,幸乞弗責。」

  ◎恭親王待張文襄

  光緒朝,大阿哥溥儁既廢,恭親王溥偉覬覦儲位甚力。適張文襄由鄂督入為軍機大臣,溥偉以文襄碩德重望,謂可樹以為援,於是待遇文襄禮極恭謹,每言必稱乙太世伯,而自稱再侄,蓋以其祖忠王與文襄同朝也。文襄每入朝,與溥偉遇,升階踰閾,必從旁扶掖之惟謹。戊申十月,孝欽後萬壽,賞王大臣聽戲。故事,臣工聽戲者,皆於兩廊設地褥,盤膝坐聽。文襄已篤老,坐久,不支,無休息所,深以為苦。溥偉忽至,曳其袂,邀與散步。文襄起,隨之出,曲折達小院,闐其無人。文襄不敢前,則曰:「無妨也。」因趨前啟簾,肅文襄入室,有短榻橫窗下,隱囊裀褥無不精,地下茶鼎方謖謖作聲,一小璫持箑扇火,幾陳果餌數盤,悉上廚精製也。文襄方饑渴不可忍,得此,則大喜。

  餐畢,且讓文襄偃臥,而己則旁坐相陪。文襄終數日聽戲大典,而精力不少憊,以此。文襄常語人曰:「恭邸乃親王,乃敬禮我若是。澤公僅一公爵,齒尚較恭邸為少,乃直呼我香濤,人之相去懸絕,乃如是耶!」然後來定策時,詔旨徑從中出,文襄竟未嘗與聞也。

  ◎姚端恪議條例之謹

  桐城姚端恪公文然長刑部日,方更定條例,嘗曰:「刃殺人有限,例殺人無窮,吾曹可無慎乎!」虛衷詳議,去其太甚,劑于寬平。決獄有所平反,歸輒色喜。嘗有囚誤刺字,爭之不得,及歸而以長跪自罰。

  ◎張文貞少端重

  丹徒張文貞公玉書,性穎悟,少端重,寡言笑。嘗與賓燕,竟夕危坐,比去,雙趺宛然。

  ◎沈甸華自警

  錢塘沈甸華,名蘭先,性慎密,聞人有過,輒自警曰:「吾得毋有是乎?」亦時以此訓其子弟。又嘗言人多讀書則識進,且能自見瑕疵,故終身都無足處。

  ◎張文端宅心安定

  桐城張文端公英,康熙朝之名臣也。儤直禁廷,頗極榮遇,然宅心自守,不為外誘。居恒嘗自語曰:「年來得一法,守方寸之地,制為堅城,堅閉四門,不許榮辱、升沉、生死、得失之念闌入其中。更有安心一法,非理事決不做,費力挽回事決不做,不可告人事決不做。衙門中事,因物付物,不將迎於事前,不留滯於事後。」是以每臥輒酣,當食輒飽。

  ◎朱文端用志不紛

  高安朱文端公軾,少好學,用志不紛。塾師嘗招飲,不往,讀書不輟。師命爨夫遺以酒肉,置座間,若無睹也。每見古大儒、名臣、循吏之行,輒筆記之。

  ◎包飲和身無私錢

  蕭山包飲和,名飲德,授書鄉塾,身無私錢。每歲暮歸,輒懷授書金,跽父前獻之。某年,則跽而不起,良久乃曰:「兒于中擅取數緡矣。」偵之,周友貧也。又一歲複然,易書也。

  ◎張文和謹身節欲

  桐城張文和公廷玉,幼體弱多疾,精神疲短,步行裡許,輒困憊,尊長以為憂。文和因此謹疾慎起居,節飲食,時自儆惕。年三十,通籍,氣體稍壯。嗣值南書房,辰入戌出,歲無虛日。塞外扈從十一次,夏則避暑熱河,秋則隨獵於邊塞遼闊之地,乘馬賓士,飲食失節,而不覺其勞。

  康熙丁亥,聖祖以外藩望幸,車駕遠臨,遍歷蒙古諸部落,皆珥筆以從,一百餘日不離鞍馬,亦不自知其鞅掌。世宗朝,委任益篤,以大學士管吏部、戶部,掌翰林院,皆極繁要重大之職。兼以晨夕內直,宣召不時,適西北軍興旁午,每奉密諭,籌畫機務,羽書四出,晷刻不稽。偶至朝房或公署聽事,則諸曹司抱案牘於旁者常數十百人,環立番進,以待裁決。輿中、馬上披覽文書,吏人多隨行於後,候一言為進止。

  文和總裁史館書局,都十餘處,纂修諸人時以疑難相質,輒為之從容論定。薄暮還寓,則賓客門生,車駕雜遝,守候於外舍者如鯽矣。夜然雙燭治事,既就寢,或從枕上思及某疏某稿未妥,即披衣起,自握筆改正,黎明付書記繕以進。而氣體之強健,反過於少壯時。

  至八十餘,偶作書,嘗顛倒一語,擲筆歎曰:「精力竭矣!」世宗召對,問各部院大臣及司員胥吏名姓,縷陳籍貫、科目,無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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