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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俠類二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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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報龐某恩 龐某以釀酒為業,一日,晨起,有偷兒臥甕側,枕所竊衣物甚酣。呼之起,跪而乞命。問其姓氏,訝曰:「故人子也,烏得流為穿窬?果能改過,當贈二金以資謀生。」因啟後門令去。越數年,龐至閩從戎,官千總,時海盜充斥,出洋巡哨,遇盜迫捕,眾寡不敵,盜鑿舟,舟覆,十餘人皆被擒。擒至一島,島有城,峻甚,檻車盤旋而上。至一處,宏敞如官廨,簇擁而前。 俄聞呼過堂處決,點名至龐,酋詰裡居姓氏,備述之,有霽色,喝左右留龐再詢,餘皆檻候。俄降座,驚釋其縛,請入後堂,令易新衣。左右按龐於座,降階下拜,大驚,酋曰:「君不憶甕旁酣睡者耶?別後仍複潦倒,饑寒驅人,役於閩舶。一日,舟覆,蒙島王收錄,不沒微勞,得膺此職。君如肯落草,當虛左以待焉。」 落草者,為盜之隱語也。龐笑謝不敏,酋乃留之暫居。一日,設筵宴之,命侍兒執巾櫛。居數月,酋語龐曰:「君有旋閩之思乎?他日遇于中流,自當退避三舍,不敢犯君之鋒,即所以為報也。」 翌日,祖餞海濱,饋貽優渥,龐惟受其器械旗幟,為歸而首功計。被擒者亦皆釋回。不數日抵閩,以失利被擒、設計圖脫、奪獲軍裝呈驗等情稟知上官,上官嘉其智勇,加升銜。其後每巡哨,所向輒有功,他將則否,於是積功擢總兵。後因病假歸,盜猖獗如初,及起用,仍肅清無事。 ◎閻老六為主人禦張老材 郯城張老材,盜之豪者也。郯有富人娶于東郭,張偵之。盜約行刼之先,必留符識於門或牆之隱處,以為驗,既告其徒,亦以示他盜使知有先之者,則不復爭也。是日張先往,既識之矣,明日複往,以其賓從之多未敢倉猝從事也,則雜稠人中而觀之。 時有丐傍偕立,張視之,其舉止盜也,其面目盜也,其神情狀態無一非盜也。張度其為外來者也,則以盜語語之,且示以所識。丐忽躍然起,呼曰:「盜來矣,不速捕,將失之。」遽牽張臂。張大駭,亦反肱擊之。張絕勇健,丐亦多力,兩人相持牽掣,擊觸階下,階上人皆驚起。 張度終不得脫,則詰丐曰:「若亦丐而盜者也。」主人聞之,趨而前曰:「如兩君言,兩君皆不免於盜也。今日吉期,辱兩君光降,兩君之來,不盜於我,而相偕以道,是兩君之厚我也。請即此賓筵,相與一酌,何如?」 丐至是大笑,曰:「甚善。」遽自趨上座,引滿而釂,張亦忸怩就座。酒數巡,張欲起,丐挽之曰:「張某,若賊心未死,欲顧而之他耶?若欲去,若知我何人?」張不能答。丐俯首,自解其足置案,則刻木者也。曳下衣示人曰脛以下血色猶殷,如新截以刃者。座客皆大驚,張亦動色。丐引滿曰:「失此足,二十年矣。」顧張曰:「僕當日亦如君所為者也。君亦知泰安有閻老六乎?僕是也。僕當時與徒党縱橫東道有年矣。一日,有老人偕女郎自北來,資裝不甚多,惟挾兩甕,鑄銅為之,其光可鑒。車之上下,皆自提擕之,不令他人近也。僕當時甚怪之,尾之行,自阿城而南,宿于安山驛。老人入逆旅,有美少年自南來,華服跨紫騮,亦入,相見歡甚。 是日,老人命具花燭,為少年與女郎就逆旅中合巹,老人所贈,兩甕而已。女郎明璫翠羽,金鈿玉釵,曳百褶裙,衣飾皆非倉猝所具者,窺之,悉取自甕中。甕固不大,不識何以取擕如是。是夜,女郎卸妝,乃置甕中,老人則俟合巹禮成,匆匆冒夜徑去。於是僕等即往劫之,推其門,無聲,入其室,不見動靜,揭其帳,兩人方跏趺對坐,聲息都渺,刃砍之,如著棉絮,不驚亦不怒,惟曰:『汝輩欲金帛耶,在牀下甕中,能取即自取也。』僕極力提掇,甕重幾萬斤,不可動。僕知有異,回顧欲出,而同伴三人者,皆鹵莽,遽揮刃連劈牀上人。於是少年怒,躍起,奮袖一揮,四人皆僕地。少年顧僕曰:『汝盜首耶?』當時度不能脫,即應之曰:『是。』少年釋三人去,舉甕置前,令持去,僕終不能稍移。少年笑曰:『無用至此,尚稱健兒耶?趣去,毋溷。』僅得脫。明旦,少年夫婦東行,仍遙尾之,欲觀其究竟。行二十裡,少年忽回顧曰:『若不欲生耶?』嗔目一叱,電光自其目出,隔十數丈,已及吾身,其涼如水,不覺昏絕。及醒,則在室中,諸同伴方環視,蓋兩足皆失,病創臥一晝夜矣。自是改行不敢複為。不圖今日複為君所窺,君真好眼力哉,惜武技尚未至也。」 乃以手劃桌面作勢,深入半寸許,張大驚服。 張王是欲請丐長其群,丐不許,張之徒來者多人,見此狀,皆不敢動。自是富人德丐,日周給之。丐得錢,輒散去,不留一文。張以為形跡已露,乃不復為盜於近地,而時時遠出。 一旦,劫漕艘於河堧,被格創死,州判某以富人與張有一席之雅,因誣以窩贓,欲詐取財帛也。不與,因陷之獄中。丐聞,為之詣堂上,侃侃而辨,官並逮丐與富人同系。丐謂富人曰:「事急,吾不得不為馮婦矣。」遂自褫其械,夜踰牆去。 將旦,複還,是夜官庫被刼,而州判得銀於牀頭,大駭,不敢隱,以呈太守,果庫銀也。雖然失數不符尚多,竟以嫌疑撤任。後任至,富人遂得昭雪出獄,更求丐,不知所之矣。 ◎伊墨卿贈宋芷灣金 嘉、道間,伊墨卿太守秉綬以翰林出守惠州,時嘉應宋芷灣太史湘以會試無旅貲,當時公車資費人必數百金,宋與伊為文字交,告貸于伊。伊曰:「能以東西南北四字贈我一七言聯語,當以三百金為贈。」宋不假思索,秉筆立成,聯曰:「南海有人瞻北斗,東坡此地即西湖。(惠州有小西湖。)」伊大喜,決其是科必售,贈以五百金。宋果於是科膺選。 ◎伊墨卿經紀張孟詞喪 甯化張孟詞,名騰蛟,少負異才。家近蛟湖,朱文正嘗以老蛟精呼之。性喜博覽,嘗撰《山海精良》一書,未就而卒。孟詞與伊墨卿交篤,歿于京邸,墨卿為經紀其喪。哭以詩,有「執手彌留際,心宣更目成。亮為雛鳳計,竟失老蛟精」。 ◎某伶恤某公妻子 某伶者,色藝俱工絕,游於陝,陝尚秦聲,無解南音者,困甚,無所得衣食。時某部為秦聲冠,投焉,部中人共揶揄之,亦不甚令登場。會撫署燕客,數折後,藩司某問有能昆曲者否,部中無以應。伶獨趨進自承,曹長愕然,欲止之,則堂上已呼召矣。登臺奏技,甫一發聲,某色喜,滿座傾聽,歌一闋,遽止之,曰:「笛板工尺相左,他樂器亦無一合者,是烏足盡所長。」趣呼藩署家樂和之,使演《掃花》一出。伶既畜技久,思一逞,又多曆輱軻,憤鬱無所泄,至是,乃盡吐之,瀏亮頓挫,曲盡其妙。某號稱知音,不覺神奪而身離席也。座客見其傾倒如是,鹹稱羨附和之。曲終,纏頭以千計,而伶之名大噪。 已而伶持某書入都,都下貴人爭愛賞之,宴會非伶不歡,由是名益著。閱數歲,某以藩司擢陝撫,冒賑事發,被逮,下刑部獄,家產籍沒,眷屬羈滯京邸,衣食不給,終日相對慘怛。忽一蒼頭問訊而至,言主人命致意,已為夫人覓得一安宅,趣呼輿馬送至,則屋宇精美,米薪器用,下至箕帚之屬,一一完好,顧不知主人為誰。時某已論大辟,系獄久,生平故舊無一過問者。一日,晨起,突有人直至系所,哭拜不能起,視之,則伶也。已去其業,居京師作富人,夫人宅即所置也。於是即獄中置酒,複為歌《掃花》一出。甫及半,某大哭,即止不歌,而相對淚下如綆縻。自是朝夕至,視寒暖,調飲食,如孝子之事親。棄市日,具棺槨厚斂之,送其櫬與妻子歸裡,又恤其度日費,度足用乃止。 ◎董晉卿侍師疾 武進董士錫,字晉卿。副貢生,曆主通州紫琅書院、揚州廣陵書院、泰州書院講席。道光辛巳,其房師沾化蘇某觀察淮揚,招之入幕。蘇猝染時疫,病甚,侍疾惟謹。或告以鄉試期迫,盍舍去,則作色曰:「吾受師知遇之恩,未能一日報,今師疾病,遽舍之而行,是重負師也。」卒不應試。侍疾閱數月,蘇亦愈。 ◎吳名揚保全射村人 去歸安可四十裡有地曰射村,一小市鎮也,歸安縣丞駐之。村曲折多支港,為太湖巨浸之尾閭,人家面水居,非舟楫不能渡,以是稱水鄉焉。村西僅農民數十家,寥落如晨星,過板橋而東,則人煙較稠密,有小街一,市廛在於是,為一村之中心點。 道光時,村有陸翁者,農也,蓄薄田數十畝,自耕,足衣食,有餘則好行小惠。每歲暮,鄰里之奇貧者輒濟其急,不責報,村人多德之。翁中年得一子曰名揚,長而氣盛,勇於任事,尤喜名,或以諛言奉之則喜,雖拔山舉鼎而無辭,利害成敗不計也。村東社公廟年久將圮,而舊時之理其事者以無款置不問,名揚請於眾,願集貲新之。 眾韙其議,以名揚有幹才,遂被推,使督修,未數月而祠落成,規模至巨集敞。及稽其用款,則較疇昔為節省,人始悟前之經紀者必蝕款以自肥,而名揚則無是也。村有小爭訟,類就質於名揚,名揚所言多平直,又善於排解,能折爭者之心。久之,村有大事,父老所不能辦者,咸集於其門,鄰之人亦慕名揚才,競往商進止。而名揚乃儼以裡豪自居,先人田疇,固不復躬親其事矣。 未幾,歸安縣令以漕艘將開,缺萬石不能集,而射村一帶多疲戶,欠漕未完,任追,罔一應,令窘甚。有黠役某與名揚友,知其能,乃請於令,遣人招名揚往商。名揚遂買舟謁令,令以催漕囑之。名揚曰:「官能依吾語,視往年所收減十一,俾村民紓喘息,吾當說吾村先期輸全漕。」令不得已,允其請。名揚返,屬徒党鳴鑼於四鄉,先陳其利害,謂官許貶收,待民已至厚,宜急輸,毋稍遲。 村民是之,赴城完漕,爭先恐後,不幾日而數大旺,令得以資報解。事已,令給以諭,使充射村董。後遇地方事,惟名揚言是從,而村人之完納錢糧慮為吏困者,亦倚名揚為護符,而名揚之把持漕務亦自此始。 時漕未改折,民完納率以米,官吏兌解徵收,種種需費,費無從出,不得不取給於浮糧,鄉民忍之而已。中有黠者,乃得以揭其短,於是弊日甚,刁風且愈熾。江浙為財賦區,歸安漕數之巨尤甲於浙西各州縣,而弊亦如之。姚文僖公文田嘗具疏以聞,卒格於勢,未能革其一二。鄉民顧不能堪,遂起而自籌抵制,官吏以其不易收納也,目之曰頑莊。射村為頑莊之一,而名揚實其魁焉。每收漕時,名揚率鄉人赴縣完納,小舟數百,載米隨之。及抵縣城,先與吏役相款洽,使聞諸官,官乃遣役至船與之議。 名揚至黠,其黨徒又甚囂張,必執年谷不豐之詞乞官從優恤。官不之許,則議屢不得諧,而糧船泊河幹,路幾為之塞,久之,名揚始稍稍與官以浮收,每石准加糧數鬥,而所議淋尖踢斛袋費票錢諸名目則一例廢除,是名為加糧,實多所取巧。胥吏恐忤其意,不敢較長短,官以考成攸系,且值渾漕時代,懼為人發其陰私也,乃俯首以就範焉。 歸安故優缺,非炙手可熱者,不能攫得之。直隸姚大謙與浙撫帥承瀛有戚誼,某年,署邑篆,下車後,以搜括為能事,尤注意於漕糧,蠹胥猾吏複因緣以為奸,抵任適春初,按征上年尾漕,輒額外取盈,貪聲載道。有控之者,以帥故,無敢投鼠忌器,一摘其隱也。及冬而開漕,相率集議,遏糧不納,大謙恐甚,欲簽提花戶,則辦不勝辦,且人眾易激變,而己轉不安於位。輾轉籌思,無可為計。有獻議者,謂宜先使其來納,俟有數成,再用嚴厲手段,即可擇肥而噬,此上策也。且民已聞官名,非出示以堅其信,必互相觀望,不樂於輸納。大謙喜,翌午,出奉憲諭八折收漕之示大張於鄉村中。名揚睹之,急令其黨速揭一紙,藏於家。未及數小時,前所張貼者悉不見,人或稱怪,名揚笑曰:「必官中有後命,又揭回也。然既藏一紙,已珍如拱璧矣。」 次日往縣城,先屬徒黨照八折完糧,謂是遵憲諭,吏役不敢聲。既複訪漕書,出揭示而語之曰:「八折收漕,乃聖朝盛德事,大府之意,亦甚可感,吾擬即日走京師,將擊登聞鼓以謝天恩。但何日奉憲諭,乞子告我,俾勿忘。」漕書聞之色立變,旋招之登酒家樓,婉詞以勸,謂之曰:「此非得已者,子但八折完,已便宜矣,何必問他人事,與吾輩戲?」名揚艴然曰:「吾一鄉之魁,應為鄉人致謝忱耳。」 漕書知名揚此來,非空言所能濟,且味其語句,亦有取瑟而歌之意,急白大謙。大謙初以事頗完密,不圖尚貽一紙于人手,聞告,甚悔。顧事已至此,乃願出千金為揭示之交換品。名揚先不允,後經書吏再三商之,始袖金去。臨行,猶大言曰:「是區區者不足值乃公一笑也。雖然,其亦稍寒貪官之膽乎?」 大謙之賄千金也,乃迫而使然,欲修怨,時露於詞色,一二知者頗為名揚危。未幾,大謙移烏程,越半載,通判王壽榕來權歸安。壽榕迂懦不解事,履新伊始,輒求教於大謙,大謙乃詭言曰:「歸安無難治,難在漕耳。」壽榕詰其故,大謙曰:「不辦頑莊,漕不可收;不去陸名揚,則頑莊不可辦也。」壽榕韙之,初不慮有他意。 一日,乘間請于太守方某,謂非嚴懲頑莊與拏辦名揚不可。方以新令勇毅敢作事,心壯之。壽榕複以射村在縣邊境,與烏程、德清相毗連,擬請府檄兩縣,往會捕之,免漏網。方亦謂然,許即日下密劄。壽榕更商諸大謙,函促德清令訂期至射村,以為一鼓就擒之計。顧名揚黨羽眾,府縣吏役多與之通,得訊較早,急遣人入城,凂某巨紳為緩頰。 紳以名揚果非善,然能衛鄉里,為進言于方,乞免究,俾自新。壽榕亦第求其無預公家事,均允不之究,事已寢矣。乃德清令周某奉府檄並得大謙、壽榕函,以事關捕犯,星夜命駕往,及抵射村,始得郡紳乞情之信,知程、安兩令不果來,乃折船以歸。又恐貽輕率之誚,於是過射村以北,將迂道從武康返。及行經武康,忽有鄉民擊官舫幾壞,人眾,勢洶湧,無可理喻,周僅以身免。有告周者,言武康上年亦有鬧漕事,今見大舟十餘銜尾來,知為官,乃大駭,疑武康邑侯將捕其村人,惶懼不暇擇,遂出此抵抗之下策也。周乃走訴于方,乞檄武康按其事。 適至府署,先與大謙遇,語以狀,大謙佯為勸慰者,並與之計曰:「名揚事雖已,而太尊意未釋,君適挑釁于武康,治之無名,徒貽識者笑。不如歸咎於名揚,歸安王令且德君。」周應之,遂連袂謁方,以名揚唆眾毆官告。方怒,謂名揚為亂民,不可稍姑息,於是名揚之獄乃構成,而有府縣會捕之密議。當議捕名揚之日,正冬令辦防之時。初,射村冬防,縣令皆諭名揚董其事,歲以為常。而名揚機警有譎智,又能得眾心,措置鹹宜,村賴以靖。至是,壽榕惡名揚,方議芟刈之,更不欲假以事權,乃令他紳舉辦。類無能力,再四辭,而村人感名揚,遂仍私屬之。名揚乃集村人而議曰:「往歲防範之策,甚不足恃,吾村環以水,天塹也,非注意於河道,恐有懈。」村人諾。 於是名揚乘小舟,沿村度勘,凡近村之溪港通舟楫處,皆釘排樁,中留一舟之地,便河道往來。至晚則鍵以木柵,如關卡然,俾客舟不得深入。佈置既密,複與村人約,聞鉦聲,雖深夜必集。非盜警,亦不鳴鉦也。及三縣會捕之事起,名揚雖凂郡紳為轉圜,幸得免,然益整飭河防,日命羽党泛舟中流,嚴司柵欄之啟閉。村人鹹嘖嘖道,謂名揚能衛鄉里,顧名揚實藉謀自保耳。 一日,城中專足至,言守令將以辦要案,往射村。名揚以近村無要案發生,頗疑府縣之來或不利於己,乃遣人沿途密探信,歸者果謂官舫甚夥,縣役以目示意,名揚悟,乃密籌所備,命心腹速鍵河中柵,使路塞不得進。己則佯作工人狀,擇村之僻處,踞高墩以遠矚。遙見官船順流進,將近村,河柵忽下鍵,官船觸樁而止。名揚手銅鉦亂擊之,而四鄉之鑼聲亦起,村人大駭,疑來者為盜舟,聞聲集兩岸。 適時已薄暮,不復見官船之旗幟,乃以瓦礫向舟擲,路隔,未盡中,而波浪濺沸,官船遂有進退維谷之勢。周鑒於前轍,先命退,程、安兩令見勢不敵,亦紛紛擬遁。方船在前,猝不能轉棹,且以睹事急,出立船唇,將以利害語鄉人,稍一不慎,忽失足墜于水,賴有拯之者得不死。 方返府城,急請於省憲,發營兵五百,將圍射村捕之。名揚知已肇大禍,集黨徒計之,有恇怯者,謂走他縣,或可免禍。名揚笑曰:「終有此著,特尚未至時耳。況吾本無罪,而官吏有以激成之,不稍使知吾能,將謂吾負虛名也。」近村十裡以內臨河樹木,徧插小旗,上書「官逼民變」四字。 名揚以兵至必無幸,乃潛匿他處,出沒亦無常,雖心腹,亦鮮知之。名揚黨又揚言兵來必屠戮,村人駭懼,皆扃戶,以小舟載妻子逃。名揚見而喜甚,謂此可證非吾之罪,曲在官耳。未數日,官兵果大至,火名揚之居,四出大索,不能獲,而謠讟蠭起,將激變。官兵不得已,整隊歸。實則名揚匿獅子吼寺,未離射村一步也。 時撫浙之帥承瀛為政尚嚴厲,既得湖守報,即下嚴檄,將盡捕首從以正其罪。方伯伊某執不可,謂府縣治此事已操切,設更責之,則立興大獄,不如明白示諭,鄉民誤會概不究,但懸重賞,或可得名揚。帥然其說,乃先褫壽榕職,更委幹員數人下村撫慰,於是村人聞風返,稍稍復舊業。 名揚至此,知故里不能留,乃集父老而泣語之曰:「名揚罪滋重,禍延桑梓,今官中所欲得者,名揚耳。父老憐名揚誠,請縛以致諸縣,所有賞資,可為裡中謀善舉,他日論者,或不忘名揚,名揚於願足矣。」語罷,嗚咽不能聲。父老謂名揚詐,相率慰以好言,名揚始再拜曰:「父老必不見許,則名揚其它適。先人壠墓,煩父老為守之。」其徒張成甲遽攘臂呼曰:「行則行耳,喋喋又胡為者?倘有人道秘密,莫謂白刃無情也。」名揚乃不復言,稍事摒擋,買舟奔武康,繞道至杭州,輾轉而匿居於蘇之木瀆鎮。 名揚既遠揚,而官中購之急,增賞至三千金卒不濟。顧事經撫部上聞,倘不得者,案終莫結,官吏憂之。念名揚遁必不遠,而村裡中必有潛與通者,倘得紳士之助,必可致。適吳介坪孝廉方城居,官吏乃懇其設法,介坪慨然諾。明日,介坪訪名揚之黨,匿村中者尚數人,而成甲亦在其列。 乃遣人賺至城,責其罪而語之曰:「汝善自為計,吾當乞官貰之。」黨徒曰:「如何而可?」介坪作色曰:「捕者日至,城村都不靖,農事盡誤,豈自命豪俠者如此乎?汝輩欲死則已,倘願生者,盍跡名揚所往,勸之曰:『丈夫作事,成敗一身任之,何為偷生遠行,令一村不得安堵?』」黨徒應之,公推成甲往,以成甲為名揚所信也。成甲無可辭,乃偕捕者至木瀆,得與名揚見。 名揚不俟成甲言,已知之,則慷慨語曰:「吾本不欲遁,勸者亦汝耳。今若此,吾豈以一身累一村哉?」遂從之返,並請捕者上刑具。比抵府城,于庭訊時,猶殷殷以勿擾射村為請也。未幾,名揚解省,決於市,介坪應得賞三千金,移給成甲。成甲不自安,辭勿受,強之至再,為設育嬰堂於村東。而村人念名揚,每值春秋令節,猶私以麥飯紙錢,掃其先墓,蓋皆不忘名揚之囑也。省吏以射村地僻,民俗強悍,即名揚居為署,移縣丞於其中,以資彈壓。是為歸安縣丞移駐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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