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譏諷類二9


  ◎官之頂戴似蛋

  京外文武各官,自一品以至未入流,皆有頂戴,其形則同、光間扁而圓,如荸薺,光、宣間尖而圓,如橄欖,蓋皆與時變遷也。其最初制定之式,實橢圓,略如蛋。

  有即以蛋例頂戴者,曰:一二品之頂,以珊瑚為之,紅色,如紅蛋,俗所謂喜蛋者是也;三品之頂,以藍寶石或藍色明玻璃為之,明藍色,如變蛋(即皮蛋。)中之響蛋,(北方謂之松花,即彩蛋也。)皮透明而微綠也;四品之頂,以青金石氶藍色涅玻璃為之,暗藍色,如普通之變蛋,皮深綠也;五品之頂,以水晶及白色明玻璃為之,白色,如蒸熟之鴒蛋,色透明也;六品之頂,以硨磲及白色涅玻璃為之,亦白色,如蒸熟之鵝雞鴨蛋,色不透明也;七品至未入流之頂,雖曰金,實鍍於銅耳,皆黃色,無以譬之,譬之以王巴而蛋已。蓋南人王黃同音,以黃假作王也。林重夫曰:「七品以下得此稱,冤矣!宜捐納同知銜者之多也。」

  ◎官有奴顏奴性

  《禮記》有「仕於公曰臣,仕於家曰僕」二語。僕,家臣也,與世之所謂奴者本異其解。後世無家臣,而以供使令效奔走之人為僕,義亦自通。

  蓋《太玄經》有「小盛臣臣」一語,注:臣臣,自卑貌,《孟子》有「使己僕僕爾」一語,注:僕僕,煩猥貌。是則觀於「臣僕」二字之意義,其汙下可知。至仕於公之臣即官也,自廉恥道喪,習於卑鄙,遂無不脅肩諂笑而奴其顏,委曲將順而奴其性,至是而臣之與僕,固一而二,二而一矣,金奇中有慨於此而言曰:「凡有官癖有官氣者,即謂其為有天生之奴顏奴性也,亦無不可。」

  奴字之義,古時本為罪人之女,從坐而沒入官者,謂之奴婢,後則僕隸下人價買而依主人之姓者曰奴。至「奴才」二字之釋辭,即奴僕也,亦罵人鄙賤之詞。劉淵謂:「成都王穎不用吾言,逆自奔潰,真奴才也。」則晉時已有此語。

  至國朝入主中原,猶循滿洲軍旅之俗尚,凡在旗文武官吏及漢人之為提鎮者,其于皇帝之章疏奏對,皆自稱曰奴才,譯音曰阿(讀如曷字之平聲。)哈,漢人則皆稱臣。至晚近而旗人亦改稱臣矣,蓋亦自知其名不雅馴而諱之也。

  治國之以共和政體者,曰民國,言人人皆民而平等也。反是者曰帝國,專制政體則尤甚,以一人君臨於上,而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則如我國之號稱四萬萬人者,自一人為君外,餘三萬萬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皆為臣。臣即僕也,僕即奴也。然歷代皇市郊天所上表文,其署銜之下,猶自稱子臣,是即謂四萬萬人為奴,而創一特別名詞,曰奴國,亦無不可。況捐例大開,販夫走卒,皆有冠帶,不幾已無一非官乎?

  ◎官不如丐

  俗諺有雲:「三年討飯,不願做官。」此足以表示吾人之野蠻自由思想也。蓋世之所謂官者,以仰事俯畜而藉官為業,惟日孜孜,不得稍息,凡以為利也,且閉置署中,深居簡出,出必辟人於道,起居動作,皆有人監視之,其束縛亦已甚矣,儗之於丐,實有天壤之別。蓋丐無職業,無家累,日圖一飽已。山巔水涯,形骸放浪,得絕對之自由,為輿論清議之所不及,故曰官不如丐也。

  ◎狗官不僅宋構貫

  吾國自黃帝宰治以來,至宣統辛亥,易姓二十五,(如除曹魏則為二十四姓,南梁、南齊並為一則為二十三姓。)歷年四千六百有八,固猶未脫離宗法社會也。所持為家族主義,故自天子以至於庶人,莫不重視嗣續,此所以有不孝有三無後為之大說。又以後為男系,通國之人,乃皆重男不重女也。於是有男子子之誕生,輒以貓狗等字為咳名,祝其長成之速如貓如狗也。

  然與古人之所豚兒犬子者,意義大異。豚兒犬子,言其蠢而不慧,謙辭也,譬以貓狗,則祝辭矣。蓋懼宗祧斷絕,祖宗及己將為若敖之鬼,故冠以發語之阿字而呼之,不曰阿貓即曰阿狗。而上流社會以上之人家,則惟以仕宦為重,必於咳名之下,置一官字,曰某官。惟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害到公卿,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固不僅宋之蘇軾然也。且以簪纓傳世堂構承家之希望,尤懼其芝在室而先枯,蘭生庭而旱刈也。於是申以多福多壽之祝,欲其耆而艾,萬有千歲,亦循普通之俗尚,而呼以貓官笱官矣,蓋即大富貴亦壽考之頌辭也。

  同、光之交,有宋狗官者,山左人,宦裔也。其父母愛之甚,逾冠而授室矣,猶以狗官呼之,蓋祝其壽考且貴也。然性頑劣,為低能兒之尤,至舞勺,讀《五經》尚未卒業,父使習帖括,冀以科舉起家,致身皇路,而拙于作文。將應試,為命名曰構貫,以音近狗官,仍寓頌禱之意也。三應童子試,終不售,年二十三矣,不得已,為入貲,得江蘇縣令。

  宣統時,曾一權劇邑,未半載,為部民所控,江督詗其惡,奏參之,奉旨革職。解任日,鄉人入城送之,有至其輿前而大聲罵之者,曰:「狗官去矣,狗官亦有今日乎?吾輩來送狗官矣。」蓋以其名為構貫,以諧語斥之,初不知其原名狗官也。秀水董詢五鹺尹曰:「彼固狗官矣,然非構貫之名而得狗官之實者,不亦滔滔皆是乎?」

  ◎賊官盜官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大盜不操戈矛,此何言乎?殆即言晚近之官也,扶搖直上,致身青雲,不數載,捆載而歸,盈千累萬者,比比然也。然悖而入者,必悖而出,一傳而後,未有不終窶且貧者,子孫迫於饑寒而為盜賊者且有之。李柏甫久於仕宦,有鑑於此,嘗曰:「民碞可畏,吾不欲吾民之被我以賊官盜官之稱也。」

  ◎官妓之比較

  官與妓之流品不同,官貴而妓賤,然其揆一也。唐英仲嘗以滬妓例京官,頗可發噱。妓有既從良而又下堂,仍隸樂籍者,舉目皆非,無所取決,猶京朝之編修、檢討,得簡外任,刑名、錢谷,皆非所習,惟旅進旅退而已,一也。名妓居所,歲必數遷,各鴇羅致甚力,有緣此而哄爭者,猶能員為疆臣所電調,彼此相奪,二也。妓有逋欠至巨,每遇年節為龜鴇所逼,迫入帳房,強令了債者,猶官之新舊交替,交代未清,不能回省,三也。

  妓有已嫁複出而仍為妓者,官有被劾褫職而開複者,四也。妓有名震一時,忽籍辭休憩,閉門獨居而不嫁人者,猶河工人員遇有大汛,既獲搶險保舉,旋即請假回省,別圖差事,五也。妓有以諂事狎客且及其同遊之人者,猶官之以諂事上司且及其家屬戚友,六也。

  妓有本不知名而一旦見賞於客,為之延譽,頓負時望,猶官之驟獲於上,得列剡章,七也。妓有適人而夫不堪其擾,聽其下堂者,猶禦史之求放外任,日劾朝貴,為朝貴所嫉,逐之外出,八也。

  ◎婦女服飾

  自同、光以迄宣統,婦女服飾,以上海為最人時,流風所被,幾及全國。富貴之家,莫不尤而效之,其人輒顧影自憐,私心竊喜,貧賤者亦步趨恐後,以力不足,自怨自艾而已。抑知滬之時妝,皆創于妓女,殆欲取媚狎客耳。喜者,自喜不得為奴而得似妓也;怨者,自怨不得為妓而並不得似妓也。

  金奇中嘗謂女子有天生之妓性,姚赭生茂才宗舜聞而大愕,詰之曰:「婦女之以貞節烈著聞者,不可勝數,君何作此讕言乎?持論若此,必為女界所咒詛,而將不得善終矣。」

  奇中曰:「吾第就酷愛時妝者言之耳,非概全體也。即以居滬之婦女言之,潔身自好,淡妝尚樸者,亦頗不乏,君何尤焉。」

  ◎貪為禍水

  晚近以來,男子之為官吏者,果處可得多金之地,非有心疾,無不冀獲橫財,或曰實女子之所害也。蓋男子之曾稍讀書者,不無天良激發之時,見利而思義,而其妻妾必旦旦而聒之,昔昔(夜夜也。)而聒之,謂不及時攫金,一日掛冠歸隱,將何以給朝夕豢子孫乎?而其妻妾之享用,乃突過於夫,且起居衣食之所需,一若非舶來品不可者,揮霍之豪,日甚一日。

  而其夫乃日以益貪,於是竭澤而漁,良心喪盡,雖至身敗名裂而不悔。凡此,皆女子害之也。女為禍水,固不僅漢淖方成之言趙合德矣。余曰,貪為禍水,不獨女子為然也。

  ◎維虺維蛇

  董詢五讀《葩經》至「維虺維蛇,女子之祥」而慨然曰:「女性恒毗于陰而多險,俗有最毒婦人心之說,宜其誕生之時,即有此兆也。」其說之是非,固可不論。

  至於虺蛇之別,蓋虺為毒蛇,大者長八九尺,扁頭大眼,色如土,見人則昂然逐之,性極毒。至渾言之曰蛇,雖有有毒無毒之二大別,而其有毒者,則別具毒牙二,齒曲如鉤,而舌分兩歧。

  ◎女似狐

  衛鶴亭娶一妾名之曰狐,于潛趙伯英廣文逢年,鶴亭之友也,聞而奇之。

  一日往訪,詰其命名之意義,鶴亭曰:「以狐喻婦女,最為適當。蓋狐性多疑,渡冰河,且聽且渡,婦女固皆善疑也。且其性善媚,亦如狐之為魅,媚悅以惑人。然可名狐者,寧獨一吾妾耶!」

  ◎女魃女禍與男色

  金奇中與姚宗舜同客滬,一日,宗舜詣奇中,以創設女校事就商之。奇中曰:「滬地利交通,設校便,然獨不可以設女校。」宗舜請其說,奇中不答,微笑而已。宗舜出,奇中送之門,適有男女哄於途,眾圍其旁,聲嘈雜,不可聞,遙矚之,覺此男女者裝束皆類學生,揣其年,一及冠,一及笄也。

  宗舜曳奇中趨而諦聽之,則聞男罵女曰:「女,女魃也,女禍也。」奇中乃大笑。少,頃則聞女之罵男也,其言曰:「爾亦男色耳,何自大為!」奇中又大笑,幾為之絕纓。

  宗舜以奇中大笑而質之,奇中曰:「女魃見《北史》,魏之先始均仕於堯,逐女魃于弱水北,人賴其勳,舜命為田祖,是蓋以魃喻之也。女禍則見於《唐書》,自高宗至於中宗,再罹女禍,是必深受其害而故有禍水之譬也。若男色二字,則以言男子之以美貌見寵者,《漢書·董賢傳》贊雲:『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德,蓋亦有男色焉。』此非言其為彌子瑕、鄭櫻桃之儔耶。」

  奇中言至此,太息不已。宗舜乃大悟而言曰:「吾知之矣,宜君言上海之不可設女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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