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清稗類鈔 | 上頁 下頁
諫諍類1


  ◎石廷柱諫逮訊大臣

  太宗嘗與大臣論邊事,謂當以呂尚為法。忠勇公石廷柱對曰:「呂尚能專制閫外生殺,故所向有功,今大臣若有過,即下所司逮訊,雖佐領以下,亦當與之比肩對簿,其何以堪!」

  或以其言過戇,請議處,上特宥之。

  ◎阿什坦諫止譯雜書

  滿洲完顏給諫阿什坦,通經學,篤於踐履。順治初,翻譯《大學》、《中庸》、《孝經》諸書,刊行之,以教旗人,皆出其手,時稗官小說盛行,滿人多翻譯,給諫上言學者宜以聖賢為期,經史為導,此外無益雜書當屏絕;又請嚴旗人男女之別,定部院九品之制,俱報可。

  ◎馮銓諫廢後

  世祖之後,為科爾泌部親王吳克善女,順治辛卯冊立,十月初八日幽廢之。

  初,睿親王多爾袞祖世祖如子,為之訂婚,世祖漸長,恥王所為,托言謀叛,削其封,且遷怒于吳女,請其為王之戚,不欲納。尋以吳既送女至,姑妠之,然終不悅也。謫冷宮者凡三載,旋指為失德,宣詔廢之。大學士馮銓乃爭之曰:「前代如漢光武帝、宋仁宗、明宣宗,皆稱賢主,俱以廢後一節,終為盛德之累。望皇上深思詳慮,慎重舉動,萬世瞻仰,將在今日。」疏上,嚴飭。

  於是禮部儀制司員外郎孔允樾等複爭之曰:「臣考往古,如漢之馬後,康之長孫後,敦僕儉素,皆能養和平之福。至於呂後、武后,非不聰明穎利,然傾危社稷,終作亂階。今皇后不以才能表著,自是天姿篤厚,亦何害為中宮,而乃議變易邪?」繼之者禦史宗敦一等十四人,奏入,皆不聽。親王濟爾哈朗等附之,廢後之議遂決。世祖旋悔之,越五年,仍令皇后位號冊寶等悉如舊。

  ◎言官劾馮銓

  睿親王多爾袞攝政,凡言官劾大學士馮銓者,多降革。壬辰十一月,範文肅公匯原疏進呈,世祖覽畢,問曰:「諸臣所劾誠當,何為以此罷?」範對曰:「諸臣疏劾大臣,無非為君為國,皇上當思所以愛惜之。」遂命俱原官起用。

  ◎周曾發諫止造乾清宮

  順治癸巳,恒雨為災。給事中周曾發請停造乾清宮,以錢糧賑濟軍民。詔從其請。

  ◎鄭獻親王遺言勸統一四海

  和碩鄭獻親王為太祖弟之子,世祖嗣位,與睿親王多爾袞同輔政,功亦相埒。扈駕入關,封信義輔政叔王。順治乙未,上疏推述太祖、太宗遺烈,以為平治天下,在信詔令,順人心,前方降詔恤滿洲官兵疾苦,已複令修乾清宮,詔令不信,何以服人;又請設起居注官,垂信萬世。世祖善之,夏,薨於位,遺言勸上以統一四海為念。上哀慟,詔圖像宮中。

  ◎魏文毅借史事進諫

  柏鄉魏文毅公裔介壽侍直中和殿,泛論史鑒。世祖偶稱唐太宗英主,文毅曰:「晚年無魏征苦諫,遂窮兵高麗,貽後悔矣。」世祖頷之。

  ◎楊雍建諫阻遊畋

  海甯楊少司馬雍建初入兵垣時,駕數巡幸南海子,首上書請養聖躬,慎出入,毋勤于原獸。世祖震怒,謂國家以武定禍亂,順時于田,示不忘戰,乃宣楊跪範庭,面數其罪,令免冠謝。楊對曰:「臣惟知忠愛皇上,無他罪。」上益怒,色變,往返數數,過其前,譙讓不已。

  諸臣侍直者咸股栗,楊神色不動。上乃曰:「而詎不聞善則歸君、過則歸己乎?奈何翹翹然沽直聲,將謂朕盤于遊畋,欲方何代主?」於是楊始一頓首曰:「此則臣罪。」時世祖固已心重之,後凡有章奏,無不霽顏聽納矣。

  ◎索尼述顧命

  索尼最老成忠鯁,太宗不豫,以世祖托之。世祖逸游,索尼強諫,世祖或不堪其怒,索尼伏地引頸,稱述顧命,至於涕泣。世祖往往泣下,擲刀回蹕而止。知其忠直,複以聖祖托之,蓋兩朝顧命之臣也。

  ◎熊一瀟疏請停改授並關卡

  康熙初,投誠武職,許自請改文職,以參議、僉事、同知、通判等官用。南昌熊一瀟時官台諫,心非之,乃疏言:「巡道寄方伯連帥之任,同知、通判分兵刑錢谷之司,此等不文不武之輩,一經改授,罔知愛惜功名,覬覦營私,情未可定。請停改授之例。」從之。

  又其時榷關林立,部曹奉使監稅,亦無定員,熊奏:「關稅原有定例,一時籌記策之人,自可勝任,今員數繁多,恐新員差出、舊員未歸之時,將有一司無一官者,且一城數關,亦應酌並。至京師左右兩翼,較在外各關錢糧更少,今滿、漢兼差,亦可裁汰一員,俾綜部務。」

  部議不准行。得旨:「各省相近之關,應否一處兼管,由督撫察奏,兩翼稅差著再議。」

  尋議,兩翼應裁漢缺,江甯西新關併入龍江關,蕪湖工關併入戶關,廣東遇仙橋浛光廠併入太平關,俱如一瀟所議。

  ◎楊雍建封還紅本

  康熙甲辰,有星孛於翼軫,抵降婁,占驗者以為含譽星。侍郎楊雍建時官給事中,獨疏請修省。聖祖優詔答之,遂赦天下。

  宣赦後,紅本下,二獄囚當決,楊封還紅本。有旨,三法司再議,二囚乃得不死。

  ◎李文勤諫阻營建

  三藩未變以前,聖祖偶思營建。時相國李文勤公掌邦計,詢以有款項可動否,奏雲:「戶部無可動之項。」事遂止。未幾,吳三桂叛,上以帑項空虛為憂。又奏雲:「戶部存項敷用。」

  上詰以前語,乃正色對曰:「部帑原備緩急之需,若平日耗於土木,緩急將何以支?」上頷之。

  ◎魏文毅建言多裨國是

  魏文毅官諫垣最久,順治時,首劾張縉彥為明思宗復仇,後又屢劾大學士劉正宗、成克鞏欺罔附會,陳之遴等植黨營私,頗為世祖所引重。聖祖禦極之始,輔政大臣議加練餉五百萬,複力爭之,遂止。

  文毅在朝,每以單辭片語解紛決策,先後所上凡二百餘疏,多裨於國是,以是敢諫之名震天下。

  ◎韓文懿對策上疏

  韓文懿公菼廷試日,吳三桂逆釁已萌,其對策力言三藩當撤,無稍顧忌。祭酒阿理瑚請以故相達海從祀兩廡,韓謂海造國書,一藝耳,未合從祀之典。禦史鄭惟孜請令國子監生回籍應試,韓疏言太學一空,非京師首善之義。

  ◎張螺浮嘉猷入告

  海鹽張惟赤字螺浮,順治甲午通籍,丙申、丁酉間入諫垣,直言敢諫。康熙初,有先朝諫臣之褒禮,及官工科給事中,時三藩不靖,軍需孔亟,計臣或有履畝加賦之議,張力爭以為不可,由是浙賦得循舊額。諫草曰《入告編》,其九世孫菊生副大臣元濟為梓行之,見於《涉園叢刻》。謹嚴剴切,能糾官吏非違,達人民疾苦,絕無晚明台諫詭激囂淩之習。

  《恭請皇上親政》一疏,霜嚴日烈,出辭乃不溢錙黍。則以聖祖踐阼,方在沖齡,權奸柄政,盈廷結舌,張獨侃侃言之。至本朝入關之始,滿、漢不無歧視,而張乃有「刑部審鞫錄供,不宜但憑滿官執筆,及人民投充滿洲,餘地撥給壯丁,不許複圈民地」之奏,真能言人所不敢言者也。

  ◎聖祖不禁科道風聞言事

  黃陂姚撫部締虞,康熙戊午以禮科給事中主考江西還,奏免江西逋賦二百十余萬。初,憲臣艾元征請禁科道風聞言事,進言者日少。姚抗疏,請聖祖檢閱世祖朝言官章奏如何謇諤,令相率以軟熟為風,恐平時無以作其敢言之氣,臨事必無肯為皇上盡忠者。

  頃之,聖祖禦乾清門,召諭曰:「朕親政以來,諸臣何嘗以言獲罪?」對曰:「上即不譴言官,但有此處分條例,諸臣方局蹐畏罪,誰複肯發奸指佞者?」

  聖祖色霽,因曰:「人臣論事,當擇其大者遠者,如魏象樞彈程汝璞,亦是風聞,已而鞫問得實,蓋本朝原未有風聞之禁也。」將退,詔以所言宣付史館。尋出撫四川,請罷蜀中采木之役。

  ◎蔣伊繪十二圖進呈

  常熟河南學道蔣莘田為文肅父,康熙己未,滇、閩方用兵,徵調四出,又廣開捐納事例,時蔣官禦史,繪十二圖以進,一曰《難民妻女圖》,二曰《刑獄圖》,三曰《寒窗讀書圖》,四曰《春耕夏耘圖》,五曰《催科圖》,六曰《鬻兒圖》,七曰《水災圖》,八曰《旱災圖》,九曰《觀榜圖》,十曰《廢書圖》,十一曰《暴關圖》,十二曰《疲驛圖》。複為疏,極言其狀。聖祖動容嗟歎,置諸左右。又嘗為五疏救荒之策,言切而哀。

  逾年,駕東巡,道多饑民,聖祖顧近臣曰:「此蔣伊所繪《流民圖》也。」及為學道,以經術造士,屏絕幹請。居鄉好施予,多所全活。

  ◎曹末任千之諫封禪巡狩

  康熙壬癸間,三藩削平,詔以詞臣曹末請封禪疏,付廷議。相國張文貞公秉筆,徑請停止。蕭山任冏卿千之方官六科,亦上言封禪僅見司馬相如書,不足慕效。

  又雲:「巡狩載《虞典》,古諸侯各君其國,天子巡所守以協同議禮制度。今天下一家,巡狩之禮亦不可舉。」

  ◎徐立齋諫止鬻官

  國初昆山三徐,名位資均相埒,文學稱健庵尚書,而風節操持,當首數立齋相國。立齋官修撰時,世祖常召見,討論經義,賜鞍馬、禦膳,恩如家人。上晏駕,哀痛哭泣,羸瘠不勝。康熙庚申,從謁孝陵,猶悲慟不止。捐例初開,但令得官後三年稱職,上官保舉,否則罷。

  既又令輸銀免保舉,即聽遷轉。其初為祭酒時,即請免納粟入監之例,及是又言國家大體所關,惟賢不肖之辨而已,若捐銀得免保舉,是金多者與稱職同科也,因堅請停止捐例。後事例既罷,而府部寺院筆帖式近三千人,複求開例,出知州縣。其以哀察大計被議者,亦複謀官,廷議時爭之三日,卒從其言。癸亥大計,一切饋遺無敢及門,其所彈劾亦不避權貴也。

  ◎徐立齋諫止簡巡按

  康熙間,聖祖欲差滿洲三品以上大臣巡按各省,徐立齋相國獨力爭不可。上曰:「明時故有禦史巡按舊例,(是時停止禦史巡按未久。)今何為獨不可耶?」立齋曰:「明時雖有巡按,然禦史秩卑,雖許其參劾督撫,然巡按果有不職,督撫亦得參劾,相維相制,故無大害。今三品以上大員,與督撫爵秩相等,又有滿、漢親疏之見為之先入,督撫豈敢貿然彈劾?倘有貪婪之人,恣行無忌,則百姓之受害,將靡窮矣!」

  上勃然作色曰:「然則朕所差者,竟無一端人乎?」立齋頓首曰:「皇上簡任時,自必妙極一時之選,然百密中,難保竟無一疏。且人情往往見利忘義,從前昕夕在上前,且未有地方尺寸柄,雖庸才亦能勉敦行檢。一旦銜命出使,移氣移體,非真有操守者,固不能始終如一。況所差數十人中,豈能人人皆有操守,使有一人,則一省已受害矣。」

  上默然良久,卒罷其議。是時廷臣皆震懾失次,立齋獨侃侃如平時。

  ◎奇奴有所諫

  奇奴者,不知其姓名。康熙甲子,聖祖幸塞外,還京,有人衣短後衣,無冠,跪道旁,呼萬歲。上止輦問之,則對曰:「有所諫,今條奏時務十二事。」上問:「若何人也?」對曰:「刑部郎中某家奴。」

  當是時,時局已定,四海承平,上以為狂奴妄言得失,辱朝廷而羞當世之士,非盛世事也。遂執付所司,按衝突儀仗妄行奏訴律,發近邊充軍,杖而流之關外。奴仰天歎曰:「吾為人奴,雖勞苦,不廢書,以今世之務,合吾書之說,所宜言者固多。意台省諸大官,此月不言,必他月也,他月無聞焉;意今年不言,必明年也,明年又無聞焉。吾不復能待,故冒昧言之,而孰意獨罪一至於此耶!」

  未出關,杖瘡發,死于路。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