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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訟類11


  ◎方國泰以藏匿祖詩被杖徒

  乾隆壬寅五月,安徽巡撫譚尚忠具奏歙縣生員方國泰藏匿伊祖方芬《濤浣亭》悖逆詩集一案,奉上諭:

  「譚尚忠奏,已故歙縣貢生方芬所著《濤浣亭》逆詩,伊孫方國泰藏匿不報,請將方芬刨墳僇屍,方國泰照大逆知情隱諱,擬斬立決等因,已批該部議奏。據稱,方芬詩集內,『征衣淚積燕雲恨,林泉不共馬蹄新』;又『亂剩有身隨俗隱,問誰壯志足澄清』;又『蒹葭欲白露華清,夢裡哀鴻聽轉明』等句,雖隱約其詞,有厭清思明之意,固屬狂妄,但不過書生遭遇兵火,流離轉徙,為不平之鳴,並未公然譭謗本朝也。

  方芬老于貢生,貧無聊賴,郁不得志,借詩牢騷則有之,況其人已死,朕不為已甚,若如此即坐以大逆之罪,則杜甫集中窮愁之語最多,即孟浩然亦有『不才明主棄』之句,亦概得謂之大逆乎?從前查辦河南祝萬青家祠匾對及湖南高治清所刻《滄浪鄉志》,吹求字句,辦理太過,屢經降旨通諭各督撫,勿得拘文牽義,有意苛求,豈譚尚忠尚未之聞乎?此案著交刑部核議具奏,如方芬集內或另有不法之句,不止如折內所雲,該撫未經摘出,抑有不敢陳奏之語,並著該部查明,再行請旨核辦。」

  旋經刑部遵旨奏稱:

  「方芬系本朝歲貢生,生於明天啟年間,歿於康熙二十九年,著有《易經補義》一部,《濤浣亭詩集》一本,又伊七世祖方有度著有《陛辭疏草》一本。方國泰於學臣考試時,將《陛辭疏草》《易經補義》二書呈出,以為一家孝友,請匾獎勵。當經飭縣查出,方芬《濤浣亭詩》內有『征衣淚積』等句,語意狂妄。訊之方國泰,據雲,《濤浣亭》系伊五世祖方芬所著,不知何刊刻,存留在家,只此一本。詩內悖謬之處,因是祖上所著,相隔百有餘年,實不能指出作詩本意。至所著『避寇』諸句,幼時曾經祖父言及,康熙初年,閩寇來攻徽州府城,一家逃避,官兵平復,始得回家,這避寇,想必指閩寇等語。

  臣查前奉諭旨,凡收藏違礙悖逆之書者,俱令及早繳出,仍免治罪。前撫臣業已宣佈,該犯讀書識字,既將伊祖上所著之《陛辭疏草》、《易經補義》呈求請獎,而於《濤浣亭詩集》獨不呈出,其為有心存匿,已可概見,科以應得之罪,夫複何辭?惟如該撫所請,將方芬刨墳僇屍,方國泰斬決,辦理殊失持平。查律載,收存違禁之書者杖一百,又大逆知情不首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此案除方芬久經物故聖恩不加重罪外,方國泰應照律量減一等,杖一百,徒三年。至該撫奏稱詩集板片,恐各屬搜羅不盡,現在通飭實力查繳,並移諮各省,一體詳查焚毀等語,應如該撫所奏辦理。」

  ◎莊容可以丁文彬書獲咎

  番禺莊容可中丞有恭嘗為學使,一日出行,有丁文彬者獻書于道左,莊諗其夙有心疾也,置不問。及擢巡撫,則事隔五年矣,而丁之書為人所劾。高宗大怒,下嚴旨于莊,責令呈進備觀覽。莊複奏,以尋覓不見為言。

  高宗諭曰:「丁文彬指斥本朝,妄肆詆訕,莊有恭之意,蓋恐進呈此書,則罪戾顯然,故藉詞尋覓不見,以避重就輕。夫大逆不道之詞,豈有曾經寓目致令迷失之理?必系聞信查出,私為銷毀耳。莊有恭受朕深恩,不應狡詐為鬼蜮伎倆至是也。其罪不在巡撫而在學政,且欲保全學政俸祿養廉耳。著照伊學政任內所得俸祿養廉數目,加罰十倍。」

  ◎浙江州縣倉庫虧空案

  乾隆丙午,高宗以浙江州縣倉庫虧空,特派阿文成公與姜晟、曹文埴、伊齡阿先後馳往查辦,伊齡阿遂留浙為巡撫。時諸城竇東皋侍郎光鼐督學浙江,高宗密敕將倉庫事據實陳奏。竇乃嚴劾平陽知縣黃梅借彌補倉庫為名,科斂肥橐,贓款累累,溫旨褒其不避嫌怨。而文成等查覆,則謂無其事,竇具疏抗辯,並親赴平陽訪查。伊齡阿劾其在明倫堂招集生監,詢以黃梅劣跡,答以不知,則咆哮恐嚇,勒寫親供,奉旨褫職。伊齡阿又劾其平陽城隍廟多備刑具,傳集書役,追究黃梅款跡,生監平民,一概命坐,千百為群。

  及回省時,攜帶多人,晝夜兼行,致水手墮河淹殞,並有「不欲作官,不要性命」之言。奉旨,將竇拏交刑部治罪。竇抵杭,伊已密遣人守其衙署,忽有歸安諸生王以銜、王以鋙,以門生投刺來謁,入內,即脫留棉襖一件,稱報老師識拔之恩。拆視之,則皆黃梅按畝勒捐之田單、印票、圖書、收帖,計二千余張,密為收存者也。

  竇得之大喜,遂奏稱黃梅以彌補虧空為名,按畝捐錢,戶給官印田單一張,在任八年,侵贓二十余萬,因將田單、印票、圖書、收帖各檢一紙呈遞。甫出奏,而伊派員來押解矣。高宗謂:「凡事可偽,而官印與私記不可偽,且斷不能造至二千余張之多,況字帖俱有業戶花名排號,確鑿可據。」

  因命文成中道回浙,且免竇拏問,同往審訊。文成旋奏黃梅勒借民錢侵用田單公費是實。奉旨伊齡阿與前撫福崧皆嚴議革職,阿等亦皆議處。竇回京,署理光祿寺卿。

  ◎松滋王五子案

  華亭李深源嘗令松滋,有幼孩王五子死於野失耳環衣服一案,李赴屍場相驗,歸時天寒雨雪,改裝易服,率幹役私出行。至卜肆中,蔔者將闔戶,役詭稱遠鄉人,偕外省友來看驗屍,天晚腹饑求食,願出金,卜者欣然為炊黍。因問以近日問卜者多否,蔔曰:「少。惟今晨有本處十六七歲童子曰鮮旺兒者來測字,隨手檢出鴞之鴞字,遂戲之曰有梟首之象。」李問其人何若,蔔者曰:「其人曾在王某家為義子,因無狀被逐。」問所居,曰:「相距不遠。」李辭蔔者,率役往覓。至其處,令役突呼鮮旺兒名,其人即於草叢中跳出,驚問為誰。答曰:「我為汝舊鄰,隔數年,何即不識耶?今欲往某村,路不熟,倩汝偕往,以錢為謝。」

  鮮旺兒初猶以路遠天晚辭,及出金示之,始諾。旋語之曰:「汝隨身物可攜行,失之非我事。」鮮旺兒遂于草中拾取一小袋同行。將近傳舍,李令役伴先入,更派數役,帶至案下,拆閱袋底,得質票,即命取贖,乃耳環衣服也。令屍親認之,屍親一見,即號咷,贓已確鑿,而犯供堅不吐實。又其體頗瘦弱,難以刑求,李反復開導,乘其饑渴,以飲食誘之,始供認不諱,遂論罪如律。

  ◎張問陶訊盜

  張問陶以翰林出守萊州,恃才傲上。謁新撫長白某,撫謂其無禮,心甚嗛之,語方伯曰:「張守,書生耳,太守為一郡表率,能勝任耶?」方伯曰:「張守雖書生,尚不誤民事。」會有劇盜桀驁狙詐,屢翻屢斷,承訊官皆莫可如何。撫又謂方伯曰:「君謂張守不誤民事,渠如能定讞,當令赴任,否則將登白簡也。」方伯商諸廉訪,延張至臬署訊盜,僉問:「其幾日可結?」曰:「三日足矣。」又問:「需用何刑?」曰:「刑具用時再議,最要者,金華極精幹脯一大盤,紹興佳釀一大甕,聊助談鋒,斷不可少。」

  翌辰,張至臬署廳事,箕坐炕上,幾置金華極精幹脯一大盤,階置紹興佳釀一大甕,一僮扇爐暖酒,一僮執壺侍側,一書吏在旁錄供。呼恣跽於前,左手把杯,右手翻閱案牘而問之曰:「汝郯城人耶?」盜曰:「然。」「汝年幾何矣?」曰:「三十有七矣。」「汝居鄉乎,城乎?」曰:「居城。」「汝有父母乎?」曰:「小人不幸,父母俱亡矣。」「汝有兄弟乎?」曰:「兄弟三人,小人其長也。」「汝有妻子乎?」曰:「小人有二子,長年十八,能獵獸矣,幼年十三,尚未能獵獸也。」「汝家何業也?」曰:「無所事事也。」時方伯、廉訪皆在屏後竊聽,以張素工言語,必能摘奸發覆,不意所問皆瑣事,恐不能結,深以為慮。

  越日,張又至臬署,問盜曰:「汝郯城人耶?」盜對曰:「然。」「汝年幾何矣?」曰:「小人今年三十有九,明年且四十矣。」「汝居鄉乎,居城乎?」曰:「居鄉。」「汝有父母乎?」曰:「父早亡,母已下堂矣。」「汝有兄弟乎?」曰:「兄弟三人,小人其次也。」「汝有妻子乎?」曰:「小人有一子一女,皆孩提也。」「汝家何業也?」曰:「薄田數畝,務農為業也。」

  至第三日,張至臬署,方伯與廉訪問曰:「君言三日了結,今三日矣,果能了結耶?」張笑曰:「今日下午當可了結,請無慮。」因傳諭預備刑具,聽候結案。乃至客廳,仍箕坐炕上,以幹脯下酒,呼盜跽於膝前,問曰:「汝郯城人耶?」盜曰:「然。」「汝年幾何矣?」曰:「去年四十,今又添一歲矣。」「汝居鄉乎,古城乎?」曰:「時而居城,時而居鄉也。」「汝有父母乎?」曰:「小人有母,年逾七十矣。」「汝有兄弟乎?」曰:「小人有兩兄,皆亡矣。」「汝有妻子乎?」曰:「小人有子,呱呱在抱也。」「汝家何業也?」曰:「無田可耕,漁而或樵也。」

  日晡,命僮取巨觥來,連滿飲三巨觥,命將酒脯撤去,傳集皂隸,備刑具聽用。乃正色危坐而語盜曰:「我觀案牘,前承訊各官所讞,一一屬實,汝何屢斷屢翻也?人謂汝桀驁狙詐,實不謬。我與汝絮語三日,皆家常瑣事,三日所答,前後迥不相符,瑣事尚如此反復,況正案耶?汝果從直吐實,尚不愧為好漢,如再敢飾言強辯,我即將三日所答瑣事,以證汝之反復,雖嚴刑處死,亦不為過,汝須自忖,毋自討苦吃也。」

  盜猶欲強辯,張叱左右施嚴刑,斃命勿論。盜急叩頭乞命,願吐實,誓不再翻。張大喜,立命畫供,案遂結。問陶,字船山。

  ◎莊繩祖破疑案

  乾隆時,莊繩祖為交城知縣,一少女殺于野,莊集村人履勘。某某二人者,視速而唇動,莊疑之。密召女父母,問:「識此二人否?」曰:「是日黎明殮屍時,實見二人踞于高阜。」莊曰:「地甚僻,時又絕早,不宜有人至,必殺人者內怯,于此偵探耳。」命擒而嚴詰之,果二人欲行強暴,女不受汙而被戕也。

  燕某縊其妻及其弟婦,誣鄰人威偪致死。莊驗之,則二婦共縊一索,足離土床二尺許,旁置一矮木幾,莊卒然問曰:「幾非本在此者乎?然則二婦之死,汝為之耳,何誣鄰為!」燕堅不承,曰:「此易知耳,果自縊,必有承其足者,非偪之使縊,抽幾而何!」燕辭塞。蓋二婦皆不謹,燕故偪其死,適與鄰有隙,遂誣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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