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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德類4


  ◎文宗容納陸禦史之直諫

  咸豐季年,雛伶朱蓮芬善昆曲,能作小詩,工楷法,文宗嬖之,不時傳召。有陸禦史者,亦狎之,因不得常見,遂直言極諫。文宗閱之,不加罪,大笑曰:「陸都老爺醋矣。」即批其折雲:「如狗啃骨,被人奪去,豈不恨哉。欽此。」浙撫王有齡之父為雲南昆明知縣,所用簽稿門丁,即兩江總督何桂清之父。有齡幼時讀書署中,桂清亦伴讀,聰穎異常,欲就試而無籍,乃占籍昆明,就試焉,遂補諸生,十八歲入翰林。

  咸豐己未,督兩江,有齡時亦由鹽大使升至江蘇布政使矣。杭城陷,巡撫羅遵殿殉難,何薦有齡可勝任。折初上,文宗朱批,連書「王有齡王有齡王有齡」九字;折再上,批雲:「爾但知有王有齡耳?」折三上,言「有齡如負委任,請治臣濫保之罪」,於是遂簡有齡為浙撫。

  ◎德宗自述

  德宗嘗語德菱女士雲:「朕一生所處皆逆境,居嘗鬱鬱,且幼時體弱,讀書不多,而性好音樂。」又雲:「朕惟欲求我國之強盛發達也,每聞各省偏災,輒憂形於色。」德菱且曾授德宗以批阿娜之華爾子簡調及英文。

  ◎德宗思得氣節之士

  故事,廷試貢士,閱卷大臣擬前十本進呈,候欽定,然後拆彌封姓名宣佈,往往如所擬名次,不更動也。光緒乙未殿試,德宗念國步多艱,思得氣節之士而用之,四川駱成驤名在第十,見其卷中有「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二語,大賞之,拔置第一。

  ◎德宗保全言官

  德宗既親政,以頤和園為頤養母后之所,間日往請安,每日章疏上閱後,皆封送園中。丁酉年,惲毓鼎附片劾太監牛姓在外招權納賄,請嚴懲以符祖制。牛姓者,頤和園親近小閹也。帝示翁同龢曰:「此疏若為太后所見,言官禍且不測,朕當保全之。」乃撤去附片,僅以正折呈園。

  ◎德宗戊戌新政

  光緒戊戌正月初六日,德宗以給事中高爕曾請設武備特科,因特諭飭軍機大臣會同兵部參酌中外兵制議奏。又諭:「貴州學政嚴修請設專科,所稱一為歲舉,一為特科,先特科,後歲舉。特科約六事:一內政,為考求方輿險要、郡國利病、民情風俗者;二外交,為考求各國政事、條約公法、律例章程者;三理財,為考求稅則、礦務、農功、商務者;四經武,為考求行軍佈陣、管駕測量者;五格物,為考求中西算術、聲光化電者;六考工,為考求各物製造工作者。由三品以上京官及督撫學政各舉所知,無論已仕未仕,注明其專長,在保和殿試以策論,嚴定去取,評列等第,覆試後引見候擢,此為經濟特科。以後或十年或二十年一舉,不拘常例。歲舉則每屆鄉試年分,由學政調取新增算學、藝學各書院學堂高等生監,錄送鄉試,初場專門,次場時務,三場仍《四書》文。凡試者,名曰經濟科,中貢士者,亦一體覆試殿試朝考等語。飭總理衙門議奏。」

  四月二十八日,召見康有為、張元濟。五月初五日,諭:「自下科始,鄉、會試及生童歲科各試,一律改試策論。」十六日,諭飭兩江總督劉坤一查明上海農學會章程,諮送總理衙門查核頒行,並編譯外洋農學諸書。十七日,諭飭獎賞各省士民若有新書及以新法制成新器果系足資民用者,所制之器,酌定年限,准其專利。有能獨力創建學堂、開闢地利、興造槍炮各廠,有裨于興國殖民之計者,著照軍功例給予特賞。二十九日,諭飭迅印馮桂芬《校邠廬抗議》千部,送軍機處。

  六月初一日,諭飭鄉、會試仍為三場,一場試中國史事論,二場試時務策各五道,三場試《四書》義二篇、《五經》義一篇。首場中額十倍錄取,二場三倍錄取,取者始准試次場,每場放榜一次,三場畢,如額取中。歲科試生童,先試經古一場,專以史論時務命題,正場試以《四書》、《五經》義各一篇。至詞章楷法,當先期降旨考試,偶一舉行,不為常例。嗣後一切考試,不得憑楷法之優劣為高下。七月初三日,諭飭嗣後殿試,即量為授職,停止朝考。初六日,諭准主事康有為所呈京師設立農工商總局,派直隸霸昌道端方、直隸候補道徐建寅、吳懋鼎等督理。

  十三日,諭准湖南巡撫陳寶箴奏保湖南候補道夏獻銘、黃炳離,前內閣學士陳寶琛,侍讀楊銳,禮部主事黃英采,刑部主事劉光第,廣東候補道楊樞、王秉恩,江蘇候補道歐陽霖、杜俞、柯逢時,江西候補道惲祖祁,湖北候補道徐家幹、薛華培、左孝同來京預備召見。十四日,諭飭詹事府、通政司、光祿寺、鴻臚寺、太僕寺、大理寺等衙門,歸併內閣及禮、兵、刑等部辦理。湖北、廣東、雲南三省巡撫並東河總督,一併裁撤,均著以總督兼巡撫事。河督即歸併河南巡撫,漕督及各省不辦運務之糧道,及向無鹽場僅管疏銷之鹽道,均著裁撤。各省同通佐貳等官無地方之責者,查明裁汰。又著將各局所冗員裁撤淨盡,並將分發捐納勞績人員,嚴加甄別,限一月辦竣。十六日,諭飭禮部尚書懷塔布、許應騤,侍郎堃岫、徐會澧、溥頲、曾廣漢交部議處,王照原呈留覽,以懷塔布等不為王照遞呈也。十九日,吏部議懷塔布等革職,王照賞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用。

  二十日,諭飭工部會同步軍統領衙門、五城街道廳,挑挖京城內外河道,修墊街巷,款由戶部籌撥。又諭內閣候補侍讀楊銳、刑部候補主事劉光第、內閣候補中書林旭、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賞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預新政事宜。二十四日,諭准孫家鼐請設醫學堂,由大學堂兼轄。又諭准徐致靖酌置三、四、五、六品學士。又諭准主事蕭文昭請設各省茶務學堂、蠶桑學堂,著各督撫迅速籌辦。

  二十七日,諭准黃思永籌款設辦速成學堂。又諭准都察院代奏四川舉人陳天錫所請,將大挑教職謄錄各項人員,于會試薦卷中挑取,及科甲候補人員,一體考差。又諭飭詳議中書祁永膺所奏各省教職改為中小學堂教習。又諭准刑部主事顧厚焜所請舉辦郵政分局。又諭著瑞洵于京師創設報館,翻譯新報。又諭飭各督撫查明四月二十三日以後所關新政之諭旨,迅速刊刻謄黃,切實開導州縣教官詳切宣講。並飭令藩臬道府上書言事,毋得隱默顧忌,其州縣官應由督撫代遞,即由督撫將原封呈遞,此次諭旨並著懸掛督撫大堂,俾眾共觀。

  二十八日,諭飭各省藩臬道府,凡有條陳,自行專折具奏,毋庸由督撫代遞;至州縣等官言事者,即由督撫將原封呈遞;至士民有欲上書言事者,即由本省道府等隨時代奏。

  ◎德宗戊戌密諭

  德宗曾有賜楊銳等密諭,文曰:

  「朕近來仰窺皇太后聖意,不願將法盡變,亦不欲將此輩老謬昏庸之大臣罷黜,而登用英勇通達之人,令其議政,以為恐失人心。雖經朕屢次降旨整飭,而並且有隨時幾諫之事,但聖意堅定,終恐無濟於事。即如十九日之朱諭,皇太后已以為過重,故不得不徐圖之,此近來實在為難之情形也。朕亦豈不知中國積弱不振?至於阽危,皆由此輩所誤,但必欲朕一旦痛切降旨,將舊法盡變,而盡黜此輩昏庸之人,則朕之權力實有未足。果使如此,則朕位且不能保,何況其它。今朕問汝,可有何良策,俾舊法可以全變,將老謬昏庸之大臣盡行罷黜,而登英勇通達之人,令其議政,使中國轉危為安,化弱為強,而又不致有拂聖意。爾等與林旭、譚嗣同、劉光第及諸同志等,妥速籌商,密繕封奏,由軍機大臣代遞,候朕熟思審處,再行辦理。朕實不勝十分焦急翹盻之至。特諭。」

  是亦可見當時之束手無策,躊躇滿志也。

  ◎德宗欲開懋勤殿

  懋勤殿在乾清宮西廊,屋五楹,為列聖燕居念典處。咸豐中,何秋濤主事以進《朔方備乘》,(原名《北徼彙編》,文宗賜今名。)詔在懋勤殿行走。同治後,殿久虛,惟南書房諸臣時就其中應制作書,以其與南齋毗連也。光緒戊戌六月,有意復古賓師之禮,將開懋勤殿,擇康有為、梁啟超、黃紹箕等八人待制,燕見賜坐,討論政事,聞者謂為二千年未有之盛舉,惜未及開而八月之變作矣。

  ◎德宗諭黃紹箕掄才

  里安黃仲弢提學紹箕,初以湖北主考陛辭請訓,德宗諭之曰:「現在百姓困苦已極,皆朕不德所致,然卿輩亦不能辭咎,朝政非更張不可。卿此去,極宜留意掄才,為朕得可用之人。」

  ◎德宗聽講下淚

  德宗讀書,翁同龢實傅之,一日,授讀「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章,引史事數十條,反復講論。德宗為之下淚,曰:「女戎之禍,其中必有小人!」蓋指李蓮英也。翁複引明懷宗故事曰:「懷宗能知女子小人之難養,斥魏忠賢、客氏,而用人不專,終至失國。」語為李所聞,讒之於孝欽後,光緒戊戌遂有政變之禍。

  ◎德宗注論語

  德宗好學,手不釋卷,光緒戊戌以前,每於經筵聽講《論語》時,遇有新義可以發明經語者,恒以片紙錄出,其後成帙,槁藏正大光明殿扁額中。

  ◎德宗之記憶力

  光緒己亥十月,召見惲毓鼎,孝欽後語及豫省疏報雹災事而忘其縣名,顧德宗曰:「皇帝記為何處?」即應曰:「鞏縣也。」時馬家埠至永定門方新設電車,孝欽問及,複顧德宗曰:「此何國所為?」應曰:「德使海靖也。」以一循例報災之折,數年前所興之工,猶留心不忘如此。

  ◎德宗親翁同龢

  德宗沖齡典學,昵就翁同龢,或捋其髯,或以手入懷撫其乳,故常熟在書房二十五年,最為上所親。嘗乞假回虞山省墓,雅不願其去,不得已,始允假一月。陛辭日,堅與約曰:「下月今日,朕與師傅相見于此矣。」

  ◎德宗自奉儉約

  德宗自奉極儉,某年,諭內務府大臣增某制一書案,諄囑勿尚華麗,但求適用。及案成而猶未加漆,即命進呈,問其值,以七百金對,怒曰:「一書案而糜款若是,汝輩積習何時始能革除耶!」

  又以足蹴其背而斥之曰:「混蛋!還不滾下去。」

  外間於是哄傳德宗性情乖張矣。

  ◎德宗羈縻董福祥之手詔

  董福祥,字星五,甘肅固原州人,貧無資籍,以武健稱。同治初年陝甘回亂,董與同裡沙三、張俊約為弟昆,沙以年長為首領,董次之,張又次之,集裡中武勇少年得數十人,保據一方,式遏寇亂,而恒分道往鄰縣,掠糧以自給。嗣張與沙不協,私與董謀,乃除沙三而由董統其眾,張副焉。迨左文襄督軍隴上,董、張率所部詣大軍,乞擊回自效,皆以嫻習山川險要,且甘人耐勞苦,所向屢有功。複從劉錦棠出塞平新疆,別為一軍趨和闐,克之。和闐在昆侖旁,瀕於沙漠,風寒日薄,亦惟甘人能堪之。此董之建功之始,旋為新疆喀什噶爾提督。歲乙未,平甘肅河州回亂,授固原提督,入統武衛後軍。

  光緒庚子,八國聯軍入京師,董隨扈至西安,解兵歸裡,陛辭日,德宗出手詔畀之,慰勉甚至,亦羈縻之策也。其詔曰:「上諭董福祥知悉,爾忠勇性成,英姿天挺,削平大難,功在西陲。近以國步艱難,事多掣肘,朝廷不得已之苦衷,諒爾自能曲體。現在朕方屈己以應變,爾亦當降志以待時,決不可以暫時屈抑,隳卻初心,他日國運中興,聽鼓顰而思舊,不朽之功非爾又將誰屬也。尚其勉旃。」

  董捧詔感泣,遂終老邱園,沒齒無二,戊申春,病卒,年七十矣。董有四妻,皆無所出,以猶子天純為嗣,早卒。二孫恭、溫。董形貌壯偉,性勁戇,善馭將,漢、回諸將皆奉命唯謹,董軍之名震于關西。家居惠安堡,在金積堡旁,(亂後於金積堡設廳治曰寧靈廳。)饒於財,嘗捐金三十萬修靈夏渠,引黃河水以溉田,民利賴之。

  ◎德宗西狩瑣聞

  德宗久制於孝欽後,光緒庚子拳亂之始,心非之而不敢言。及西狩,恒思援各省督撫以自助,勤王之師陝藩岑春暄最先,岑故先朝勳裔,頗重之,擢陝西巡撫。一日召入,叩頭畢,帝甫有言而孝欽適至,德宗色變,岑亦汗下流背,乃亂以他語而罷。

  當西狩日,衣履敝垢,一日內侍進呈新襪,式劣,不悅。俄而孝欽至,問:「襪佳耶?」德宗曰:「然。」孝欽又曰:「差長否?」德宗曰:「然。」孝欽乃笑。

  回鑾計定,德宗命將新制二轎試坐,巡撫督夫舁入,德宗奉孝欽出,命內侍八人舉之,孝欽先坐以為適,乃命德宗坐。德宗見孝欽立於地,不敢坐,促之,德宗局蹐曰:「不敢。」孝欽笑曰:「汝略坐無妨。」乃作半跪式,略坐即下。

  ◎德宗抑鬱

  光緒辛醜,德宗自西安回鑾,見外患日逼,大局至危,宵旰憂勞,遂攖心疾,嘗以椅橫貫以竹,命兩小太監肩之而行。帝手持小銅器,以物觸之作聲,口中喃喃曰:「外國人如此鬧法,怎麼了,怎麼了!」且行且語,不意竹椅傾斜,踣於地,兩璫皆伏地請罪,帝曰:「不幹爾事。」一躍而起,狂奔入內。

  最初兩後之垂簾也,德宗中坐,後蔽以紗幕,孝貞、孝欽則左右對坐,孝貞崩,孝欽獨坐於後,至光緒戊戌訓政,則孝欽與德宗並坐,若二君焉,臣工奏對,嘿不發言,有時太后肘使之言,不過一二語止矣。及幽於南海瀛台,則三面皆水,隆冬冰堅結,常攜小閹踏冰出,為門者所阻,於是有召匠鑿冰之舉。偶至一太監屋,幾有書,取視之,《三國演義》也,閱數行,擲去,長歎曰:「朕且不如漢獻帝也!」

  ◎德宗自晦

  光緒甲午、乙未交,德宗頗信用長麟、汪鳴鑾言,一日三遷,悉由散秩而拔置卿貳,召對無虛日。二人造膝密陳,雖欲有所規畫,卒以出言不慎,為內監所詗知,(故事,召見在養心殿側一小書室,僅帝與被召見者二人而已,軍機侍值例須退出。)譖於孝欽,立罷二人職,諭中並有「跡近離間永不敘用」等語。嗣後母子之間始起猜嫌,而帝之一舉一動,乃無日不遣內監偵報矣。帝每日黎明,必往孝欽處請安,長跪宮門外,有時內監不為傳報,不命之起,即伏地不敢起。

  庚子變作,兩宮西狩,既就道,行在湫隘,聞孝欽聲輒長跪,以在宮日聞孝欽至,跪地以迎,久而習慣也。及抵西安,處分和約及軍國重要事,悉孝欽一人獨裁,間亦一詢帝,帝唯唯,不置可否也。居陝無事,日惟遣小閹嬉弄洋犬,以消永晝,蓋欲因以自汙也。回鑾未久,遂拘禁深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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