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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廬先生遺事


  餘以七月十二日至後珠村,時夢廬之病已亟。聞其前一夕二鼓後,忽呼雪村兄弟趣為沐浴更衣。雪村等視其神明不亂,未忍輕動。君乃指床前促之曰:「現有金甲神將二,奉上帝命齎文書來,召餘為天下城隍副司。餘辭以家事未了,不就。二人曰:『此上帝命,不可違也。少間,當具笙樂騶從,來迎蒞任。』餘決意不赴,然使命自不可慢。聞尚有四人偕來在外,當速備酒筵相待,遣去。恐定數亦未可逃,汝等勿怠緩以誤餘事。」不得已,乃為之沐浴更衣而俟。三更後,忽又呼令去其衣曰:「此時不來,今夕殆無患矣。汝等可且去暫憩。」眾人稍稍散去。是夕竟無恙,然病已不可為。比餘入視,則雙目上視,而口不能言,須臾遂逝。

  傷哉!豈天生此才,不欲其久留於世耶?抑地下之需才實殷。而必速奪之去耶?夫神聰明正直而壹者也,如君之為人,誠不忝為上帝之所簡任。況自垂危至沒,曾未聞有一言之瞀亂。是其所指示者,當自不謬。雪村又雲:「方其呼予兄弟時,別無他異。但聞滿室異香而已。」

  頃自數年以來,夢廬以余無家可歸,常留餘在其家度歲。今年元旦,天已曉矣,餘忽又睡去。夢見珠村草堂前荷花缸內,周圍荷葉如雲,青翠欲滴。其中只有一箭花開,高出葉上尺許,花大如盤,亭亭獨立,別樣紅鮮。余方徘徊愛玩,而此花忽瓣瓣零落遺盡,惟蓮葉慘碧如故。一時不勝駭異,醒而心知其不祥。然爾時第自念老病之身,本以丙午六月二十三日初度,恐迨及其時,不免望秋先零爾。豈知自春徂夏,君之病日以深。六月十二日,余自麻溪往視,知君病殆必不起。別後未嘗一刻去懷,乃於十九日作書問訊。而芝堂來書,艨朧慰藉,讀之轉益憂虞,然猶未憶及所夢也。

  至二十三日,默念今為餘之生辰,自顧此身居然無恙,因而忽憶及元旦之夢,俄而又憶及君之病,不禁心動。蓋俗以念四日為荷花生日,竊揣過此以往,餘或者可援枯楊生稊之義,倖免餘生。但恐妖夢之踐,轉在君身,是餘之夢適為君告也。豈意秋以為期,不幸而餘之占竟驗也。

  嗚呼!吾聞兄弟手足也。君之生也,視余猶弟,而余之事君猶兄,其于痛癢休戚,固不啻手足之在一身。而以一氣之感通,先見於餘夢,亦固其所。且以君才德之茂,聲望之宏,其于世道所關,門戶所系,曾何異一柱之擎大廈?而蓮之品似君子,惟君可擬之而無愧色。則是夢之為君告也,豈偶然哉?獨是以餘之孤煢衰朽而窮於世,反得以不材全其天年,而如君之素負聰強,竟以溘先朝露!然則盛衰倚伏之理,固難問之於天,而浮生百年之夢,更如是其不可恃也。悲夫!

  自六月之望至於七月,餘兩次又夢微雪如霜。蓋余於君之親,固猶是無服之喪也。而於君卒之前夕,夢於人叢中見君在前急走,呼之,不顧而去;醒後固決知其凶也。然則禍福孰非前定?夢廬有知,其亦可以無恨。

  附錄記夢數則

  戊子孟夏,餘在新溪,夜夢在寓樓憑眺,但見四野同雲,漫天飛雪,殆非光天化日世界。嘗聞凡非時而夢雪者,主有喪服。迨孟秋,繼妻吳氏亡。其後先君之喪,則夢大雪平地尺餘;先慈之喪,亦先夢雪,但差減耳。兩次皆以仲夏,乃悟昔人之言非妄,而餘乃以身試也。傷已!

  己醜午日,寓齋微倦,午睡。夢至一處,院宇軒敞,頗有山林氣象。一老人似是顯者,端坐堂上,出《悲秋圖》命題。餘題七絕三句而醒,亦不知其何祥也。迨辛卯九月,既遭先君大故,始悟「悲秋」二字,乃先示以兆也。其缺末句也,蓋猶四季之缺其一冬也。時先君猶康強無恙,而妖夢已兆於二年以前。及今追憶,能不悚然!

  己醜仲春,館于陸氏之承壽堂。夜夢至一樓中,四顧無人。但壁上懸畫數幅,中一幅畫拳石,綴以水仙數葉,題七律一章於上。恍惚間知為葉琴柯先生及第,而其夫人所作。比醒,記其二語雲:「青鞋布襪尋常事,我意須看第一流。」不知當作何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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