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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蔭桓獲譴


  功名遲速,原有一定。即服官內外,亦絲毫不能勉強。餘在部當差,積資勞充職方司總辦,親友均以道府相期許。迨兼總署行走,又以記名海關道相推重。餘均一笑置之。每日惟勤慎趨公,他非所計。總署大巨張侍郎蔭桓,由佐雜起家,向在山東,為丁文誠公所卵翼。後趨附北洋李文忠公,洊升今職。侍郎頗自負才望,亦雅重人才,欲餘入彼彀中。餘自維拘謹,難酬所望。侍郎不懌,揚言於眾曰:「陳章京不願作海關道乎?何對我落寞如此!」餘仍一笑而已。會英公使函請會晤,余隨文忠接見,並錄記兩方問答。文忠年紀高,不耐久坐。而英使又嘵嘵不已,日將夕始辭去。未去一鐘以前,侍郎亦入坐。文忠送英使返,即索觀問答簿。

  餘即呈上,約二千餘字,敘要案甚多。文忠笑曰:「何其速也。然稍遲我亦不能候矣。」略看一過,書「閱定」二字,交供事繕正,趕於夜半交進內章京,呈請邸樞各堂閱看,以免隔閡。文忠去後,餘亦疲憊,匆匆下班,偶忘於問答簿內添注「某鐘某刻,張侍郎續入坐」字樣,本一時之疏忽,未始不可諒也。詎侍郎調簿重閱,見無聲敘「入坐」字樣,登時怫然,謂:「此等問答連我銜名已忘,其餘英使所說之事,更不可靠。」甚謂文忠年老,所答之話,我亦不放心等語。恣睢情概,旁人亦覺過當。實則原敘問答,均系根據條約駁複,一字亦不能改也。越日,余上班聞之,仍一笑而已。

  瞬屆兩年列保之期,定例記名,海關擬保幾員及應保何員,由堂上酌定。其餘保舉升階、升銜,事屬尋常,均由章京自行酌擬,呈堂匯保。余時系實缺員外郎,因請俟得郎中後,以四品應升之缺開列在前,請旨升用。侍郎閱之,謂他友曰:「陳章京朝夕趨公,總算辛苦,何以保此虛而無當之升階,不知有何益處。」

  厥後題升郎中,適逢內閣侍讀學士缺出,職系四品,為郎中應升之階。餘遂緣此保案,得邀簡任,誠始願所不及。方侍郎之獲譴也,時在戊戌八月十五日,由刑部解赴兵部,遣戍打新疆。刑部司員押解侍郎者,為其同鄉區君。此君夙與侍郎不相能,匿怨已久。特在部求派押解差使,計由提牢而司而堂,經歷五、六處。區君均坐堂點解,不肯稍留面子。侍郎亦無如之何。當解到兵部時,余適在職方司,此案應由武庫司辦理。因系秋節,司中闃無一人,餘急往庫司與區君周旋。區君守取回文,悻悻而去。怨毒之於人甚矣,可不懼哉!余送區君出,即往司堂東偏屋內慰問侍郎。侍郎滿面流淚,並雲:「我非康梁一黨,不知何以得此重譴。余惟以聖恩寬大,早晚必可賜環安慰之。」侍郎謂,日已過午,腹中饑甚。

  詎是日秋節,飯莊未經開市,僅買得月餅少許,為侍郎充饑。侍郎甘之如飴,謂一飯之誼,將來必報。余送侍郎署外,看其上車。飭五營承解弁兵,沿途小心伺候,不准稍有大意。後謁李文忠公,公曰:「不料張樵野也有今日!我月前出總署,幾遭不測,聞系彼從中作祟。此人若不遭嚴譴,是無天理!」相與嗟歎者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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