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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丑合約之簽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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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醜和約,肇於庚子之亂,條款之酷,賠償之巨,為亙古所未有。當時主款議者,幾為眾矢之的。旁觀不諒,責備之嚴,誠不足怪。庸詎知當局之負詬忍尤,艱難應付,有非楮墨所能罄者。當庚子七月廿一日,兩宮西行,各國軍隊入京,慶邸隨扈,因病留滯懷來縣。適奉全權之命,八月初十入京。合肥李文忠早經奉命來京議約。甫卸粵督任,權寓滬上,直至閏八月十八日始到京。先行傳見稅務司赫德,遍拜各國公使。各國統兵大臣,尚未能接見也。此為議和之始步,各公使與各軍官先行商酌條款。有此國以為是,他國以為非者,有各公使以為然,而各軍官否認者。類如駐兵及防護使館,拓充守衛使館汛地,並營建炮臺、兵房等事,均由軍官主議者,各使不得干預。 紛紛擾擾,三月有餘。迨議款粗有成局,各使遣員來告,並出示草案,謂向各軍官苦口商酌,竭力爭執,始允如此定議。明知條款之酷虐,但中國鑄此大錯,亦實無可如何。現有一言奉告,將來條款送到,中國政府萬不可一字駁複。須知我等公使責任在重修舊好,各軍官則窮兵黷武,意在直搗西安。中國政府若允照款議,自奉旨之日起,戰事即為結束。各軍官但辦交地、退兵等事,軍費大宗,即於此日截止。隨時再由中政府與各使妥商節目,徐圖補救大綱之所不及,豈非輕而易舉。若一時嫌條款酷烈,不允照辦,各軍官聞之,群相起哄,誠恐兵事一起,動員令一發,為害胡可勝言。 比時各公使竭盡能力重訂議款,原有各條款自難刪去,不知又增出幾許條件。試問中國尚能領受乎?即幸而仍照原款定議,但經此波折,不知又費幾許時日。即以兵費一項而論,恐又加增數百萬以上。兩全權以各使所論各節,意在關切而非恫喝,爰即密電行在備案。開議之日,先期由領袖日斯巴尼亞公使來照,謂該使館廨宇狹隘,坐位無多,來賓請以十人為限,意極驕蹇。維時李文忠公病臥賢良寺寓所,不能蒞會。慶邸約餘及那琴軒相國,並法、英、俄、德、日五翻譯偕赴日館。 各公使與參隨各員鹹集。首由領銜日使將約文節略朗誦一過,面交慶邸。邸答以今日承各公使面交和約一件,容即電奏西安行在,俟奉有電旨,即行恭錄知照,隨將來件交餘收存,辭各公使出。各使亦不遠送,意謂此乃中國求成也。慶邸謂餘曰:「端王等迷信拳匪,肇此大禍。今日會議席間令我難受。我為國受辱,亦複何說。爾速將各使交來條約,送請中堂閱看。即日會銜電奏行在,冀邀俞允。此事今日必須辦竣,電奏稿不必送我酌定;但於發電後抄稿送閱可耳。」辭甫畢,匆匆乘輿去。 餘回顧那相,詎知感受他項激刺,兼在使館中為爐火蒸熏,出館複經朔風撲面,寒熱大作,登時患病,不能偕往。余隻身往賢良寺,始知文忠病迄未逾,不能見客。當以此事緊要,詎能延誤?商之楊蓮府同年(楊士驤,時以道員充文忠幕,後官直隸總督),先將條件呈文忠一閱,再行請示方略。蓮府笑謂餘曰:「中堂此時沉沉昏睡,約件集三寸許。詎能一一過目?不如由老憲台代擬電奏稿,呈中堂閱定,即行電發,較為便捷。」餘以事體重大,詎可擅便,蓮府複曰:「軍機迅急,間不容髮。今日不辦,萬難推到明日。此稿憲台不擬,試問何人敢擬?」 餘正躊躇如何下筆始能動兩宮之聽。文忠之四公子季高世兄出謂余曰:「家君昨日曾經說過,此次奏件須用重筆。」餘笑答曰:「如用重筆,只好請出宗廟社稷,方可壓倒一切。」爰即本此意擬一電奏稿,交季高送入臥內,請文忠閱定,即刻電發。迨電訖,餘抄稿持送慶邸閱看,時已午夜。化干戈為玉帛,此其發端。至今思之,閱時已二十五年,情事猶如在目前也。 當和約電奏寄到西安,兩宮逐一閱視,以償款數目太巨;懲辦罪魁太重;德使克林德建碑京師,有關體制;防護使館,將六部、翰林院劃入界內,堂子祀天重地,亦須遷移,其它各款種種苛求,堅不允行。榮文忠公婉言力陳,以事機迫切,非俯允不能弭患。慈禧慍甚,謂請皇上斟酌,我不能管。次日,北京全權電催,以各使專俟准駁確信,以定師行進止。 文忠複據以上陳。慈禧謂:「兩全權但知責難于君父,不肯向各使據情據理力與爭辯。我既不管,皇上亦不管,由你們管去罷!」言畢,將電稿擲地。文忠皇恐萬狀,不敢再陳,惟有伏地碰頭。皇上徐曰:「爾等亦勿庸著急,明日再說。」文忠回邸,私議視此情狀,明日上去亦無結果,惟時全權電信又到,情形迫切。文忠喟然歎曰:「此事責任在我,惟有淡中著筆,從權辦理,庶幾有濟。默視慈禧之意,未嘗不知非允不可。不過允之一字,難以當面說出。」 越日入見,此事暫不提及。先將他事請旨訖,繼雲:「前日兩全權電奏之件,已閱數日,刻間又有電來催,前已面請聖旨,可否由奴才等下去酌擬一稿,呈請改定,再行電發?」慈禧默然,繼而曰:「如此亦好。」文忠退出,即與樞府諸公查照來電之意,大致以宗廟社稷為言,姑為允准。 擬具電旨,不敢再請起面呈,即交內奏事處總監,呈請睿鑒。旋傳旨:「知道了。文忠得旨後,即行電發,京中即日接到。知照各國公使,和議遂由此定局。此系庚子十二月杪之事。迨辛醜十一月,餘奉命迎鑾,在河南彰德行在,獲見文忠,文忠為餘縷述之。並雲:「爾等在北京應付各公使,所處極難。我在西安于兩宮前委曲求全,得以了結此事,所處更難。今幸回鑾在途,河山如故。然一思去年縱拳諸公鑄此大錯,其肉豈足食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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