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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官之道


  餘生平百無一長,所堪自信者,律身惟一「儉」字,治事惟一「勤」字,待人惟一「恕」字。克勤克儉,大禹所以傳心。「恕」字,終身可行,又吾夫子自勖,並以勖弟子者。聖賢功業非所敢期,但得其緒餘,亦可以飭躬行而經世變。小子識之。

  自惟由少而壯,由壯而老,無日不在怵惕惟厲中。甫屆八齡,嚴親見背,煢煢在疚,惟孀母是依。是為餘孤苦時代。弱冠幸登賢書,南宮累次報罷。幸而獲售,已近中年。埋首郎潛又十餘載。自分馮唐白首,巷遇無期。是為餘沉滯時代。厥後遭際時會,擢授京尹。督漕一稔,遂撫汴吳。未綰蜀符,旋移湖廣。今上初元,複拜北洋之命。不知者群詫官符如火,實則受恩愈重,報稱愈難。夫變每生於不測,而禍旋中於所忽。積薪厝火,豈敢謂安?是為餘憂患時代。國變以來,僑居滬瀆,鄉關萬里,欲歸不得。末疾糾纏,已逾十載。桐悲半死,楊豈生稊。是為餘衰病時代。自茲以往,未之或知。佛法談過去身與未來身,究不若現在身跡象可尋,非同向壁虛造也。

  辛醜簡任漕督,移撫汴吳,升督湖廣,遂領北洋,前後十年。時抱栗栗之懼,而不願居赫赫之名。所可以自慰者,厥有三端:一不聯絡新學家;二不敷衍留學生;三不延納假名士。衙齋以內,案無積牘,門少雜賓,幕府清秋,依然書生本色。連圻僚友,有譏餘太舊者,有笑餘徒自苦者,甚有為以上諸流人作介紹者,均一笑置之,寧守吾素而已。

  人生科名為一事,祿位又為一事。餘年十九捷賢書,業師譚紫垣(諱元奎,道光甲午舉人)先生,精子平術,謂餘乙年既中乙科,丙年必中甲科,連捷可蔔。詎丙子會試榜發,薦而未中,沉淪十載。至丙戌,歲仍逢丙,始克釋褐。當殿試之前,李苾園(端棻)少詹(後官禮部尚書)約集同鄉諸同年,于寓齋習書,大卷雖不能工,較諸君子未敢多讓。詎傳臚日,趙仲瑩同年居然大魁,苾園之從弟小洲同年(名端榘)、家松珊兄,均列二甲,入翰苑,而餘以一字之誤,竟置三甲,以主事用,簽分兵部。京師習慣,以吏、戶二部為優選,刑部雖瘠,補缺尚易,工部亦有大婚、陵工保案,以冀捷獲,惟禮、兵二部為最苦。

  禮部尚無他途雜進,依然書生本色,最次莫如兵部員司,以常年測之,非二十年不能補缺。苾園少詹深惜餘不入詞館,又以戎曹無可展布,歎餘有才不遇。良朋知己,迄今銘感。詎事出意料之外,甫十年,餘已補缺,又五年,遂升京兆,持節漕河。匪特同鄉趙、李諸君望塵不及,即丙戌一榜同年,置身青雲,亦未有如餘之早者。然餘仕途升階,仍系拾級以進,初無躐等之獲、捷徑之幹。此無他,時會不值,則一第如登天之難;遭際適逢,則八座如拾芥之易。其中殆有天焉,非人世恒情所能揣測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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