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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端棻譴戍新疆


  侍郎獲譴後,又三日,吾鄉李尚書端棻亦遭嚴譴。尚書學問淵雅,性情篤厚,徒以為人所累,致罹黨禍。都人士莫不憐而諒之。新會某孝廉,乃尚書典試粵東所得士,繼之以婚姻。戊戌會試,寓尚書宅,地近則言易入。當變政之前數月,新政逐日舉行,朝野震駭。尚書時為倉場侍郎,封奏獨夥,均系變法維新,與平素舊學宗旨大不相符。門生故舊,紛紛訾議。余目睹党禍已成,竊代憂之。七月杪,禮部堂官不為司員王照代奏事件,奉旨六堂同日褫職,尚書超擢禮尚。八月朔,由通還京,余謁之于邸第,謂公曰:「交非恒泛,不作諛詞。今日為公賀,恐明日將為公吊耳。」公愕然。時公門人貽司業轂亦在坐。公曰:「然則何以教我?」餘曰:「時局如此,成敗利鈍,未能逆料。只有謝病辭官,尚是保身一法。」公曰:「初三日到任,已傳知閣部曹司,併發諭帖,此事豈能中止?」

  餘謂:「從前幹嘉時代,和珅擅權用事。閩中某中丞時為蘇撫,與和素通聲氣。後知和將敗,恐罹黨禍,亟思請疾,而又無詞可措。爰于大朝會時,觀瞻所系,故作失足昏暈狀,具折請假開缺,卒免於禍。」公盍仿而行之。公躊躇未決。貽君曰:「此計甚妥,師座若肯棄此官,門生亦願棄微職,從公優遊林下。」越日,公赴部履新,部中土地祠祀唐韓文公愈,例須行禮。公于行禮時,故為失足不起,眾目共睹,匆匆扶歸。即繕折請病假二十日。貽君亦同日請假,風義可佩。此假期內,波譎雲詭,幸在旁觀。

  迨十五日,張侍郎蔭桓奉旨遣戍。南城外士大夫群相議論,全集矢於公。公不得已,具折自行檢舉。奈是日適有內監他案發生,東朝震怒,閱公奏疏,謂為有心取巧,仍從重論,發往新疆,效力贖罪。餘以公咎雖應得,而情有可原。從前原系託病,經旬日中之激刺震撼,公真病矣。而發遣不能緩期。竊不自揣,欲急友生之難。翼日,獨詣軍機處,面謁剛相,述尚書患病實情,求代展期起解。剛相意不謂然。余複謂尚書原請病假在未獲罪之先,並非獲罪後方始請假,希圖逗留。剛相謂:「此系旨意,我不能代請旨。」聲色微厲。餘亦忘卻此乃密勿重地,小臣不能在此任意喋喋,幾成僵局。幸榮文忠公出而言曰:「君等所談何事,何尚未解決也。」

  剛相色稍霽,謂文忠曰:「君瞧筱石為人太好,現為同鄉李苾園遣戍事,求我展假。此何等事,你我何能擅便!」文忠略一沉思,笑謂餘曰:「發遣系奉嚴諭,即日啟行,豈能展緩?剛相之言甚是。惟有一通融之法,爾速到部傳諭,即日起解。官員遣戍,首站多宿天寧寺,已算遵旨出京。如實病,再具呈城廂司坊官吏,請假一二日,未嘗不可。公義私情,豈不面面懼到?」語未竟,剛相拍手贊成曰:「此計甚好,爾即照此辦去。」

  余到部不移時,尚書已到,敬候發遣。余送尚書至天甯寺,情話一夕,又為通融請假二日,部署行裝。自慚京員清苦,無力厚贐。越日,車聲轔轔,尚書竟賦西征。此戊戌八月事也。迨庚子七月,某邸參中外大員情通外洋十五人,餘竟附驥尾。折雖閣下,上忽詢及餘。剛相先言曰:「陳某曾在臣部當差,人極正派,且有血性,能辦事,天顏亦為之霽。」文忠出語餘曰:「此數日內,我與慶邸亦犯嫌疑,說話不靈。剛相說你好,尤足以動天聽。」後知剛相謂餘有血性,蓋指當日尚書遣戍,餘與彼在軍機處門外爭持之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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