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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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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初蘇州大猾有施商余、袁槐客、沈繼賢,吳縣光福鎮則有徐掌明,俱攬據要津,與巡撫兩司一府二縣,聲息相通,魚肉鄉里,人人側目。太傅金之俊歸田後,屢受施商餘之侮,至患膈症而歿。施下鄉遇雨,停舟某船坊內,主人延之登岸,盛饌欵留。施見其家有兵器,遂挽他人以私藏軍器報縣拘查,施佯為之解救,事得釋,曰:「以此報德。」而其人不知也,再三感謝,饋之銀,不受。適鰣魚新出,覓一擔送施,以為奇貨。施即命其人自挑至廚下,但見鰣魚已滿廚矣。又見一銀匠妻貌美,曰:「此婦眼最俏。」匠聞之,以石灰瞎妻眼,恐其計奪也,其勢焰如此。 後金太傅門生某者,來官江蘇臬使,聞其名,百般羅織,杖斃之,沉其屍于胥江。沈繼賢嘗與人鬥牌,被人捉一張,曰:「我之牌誰敢捉!」其人曰:「捉爾何害!」沈喚家人,耳語少頃,縣差捉其人去。其人恚曰:「犯何法而捉我?」沈笑曰:「捉爾何害?」又一勢家欵客,沈上坐,有一少年至,向沈一拱,滿堂駭然,責少年,少年曰:「我不認得沈繼賢,何妨乎?」未幾,少年被盜攀害,下縣獄。其父兄以五百金求沈解救,得脫,踵門叩謝,沈曰:「此事乃餘討情。」以五百金還之,少年懇受,不從,感激無地,叩首不已。沈笑曰:「如今是認得我了!」少年始悟。吳俗語雲:「得罪了你,又不是得罪沈繼賢,怕什麼!」亦可想見其為人矣。 後被巡撫湯文正公杖斃玄妙觀三清殿下,滿城人稱快。徐掌明與昆山之徐聯譜,勢可炙人,諺雲:「長、吳兩縣印,不及掌明一封信。」嘗與至戚黃振生有隙,令人毆死,村農抬屍至黃門,如張員外殺王德、保正詐周羽故事。訐訟十三年,至康熙二十二年,制台王公新命斷結,辦徐掌明發遣,尋以逃歸論死。其子遜如,扮盜入孫氏室,強姦婦女,以泄舊忿。一婦被奸時,摸盜手六指,知為掌明子,案破,立斬。掌明之父亦被湖寇赤腳張三餘黨斫死。三代不得其死,殆所謂「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耶!袁槐客死後,其子為盜,問立斬,亦天報也。 康熙乙巳,嘉善有朱君達妻顧氏頗美,縣役某催科至其家,瞷君達遠出,突入內室,舉手摸其頸。顧大驚,旋入房自泣曰:「此頸為人加手,豈可洗乎!」遂縊死。越兩月,役偶乘舟往郡中,忽見顧氏上其舟,役作魅語雲:「吾知之矣。」遂投水。適遇來船纖纏其頸,不能解,立時流血死。報應亦奇。 昆山徐建庵司寇,有幼子冠卿名駿,少聰慧,延孝廉周雲陔教授。冠卿中式後,與其師同入京試禮部。師管束太嚴,冠卿以巴豆食之,卒於逆旅。其年冠卿即捷南宮,入詞館。京師人有知其事者,題其混名曰藥師佛。藥師佛恃才狂放,怨者頗多。雍正初年,以其詩中有「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無意不留人」之句,怨家遂以出首。當刑部審訊時,有與司寇瓜葛者欲寬其罪,預告之曰:「實出無心。」及訊,冠卿仰見堂上有司員松江胡宗琳侍立於旁,與其師周貌無異,乃大驚,悮供有心誹謗者。胡亦力爭,遂畫稿定罪。將正法時,所親猶怪之,冠卿曰:「吾命也。」餘無一言。余舅祖葛聖修先生嘗館于冠卿家,課其子,知之最詳。 昔程伊川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是以忠臣孝子節烈之婦,國家有旌表之例。覺羅雅公巡撫江蘇,奏准不許濫膺,遂使陋巷窮嫠,向隅飲泣。雖然,忠孝二事固人子之所當為,而婦人女子素未讀書,而能守志不移,始終一轍,是不可泯滅者。雅公素稱循吏,此舉未免過當。恭逢聖明禦宇,凡有水旱偏災,不惜數百萬帑金,以嘉惠元元。雅公豈不知之,而獨為此省區區小費耶?後公以征庫車城失機正法,安知不以此一事之報也。 康熙四年六月十四日,嘉定西門外有一徐氏婦荷鋤往田,忽為暴雷震死。其子甫垂髫,亦為雷火所焚而未死,擊其履粉碎。人爭拾視,則以字紙置其子之履也。此慢褻字紙之報。 桐鄉一士,好閱淫書,搜羅不下數十百種。有子少聰俊,每伺父出,輒向篋中取淫書觀之。從此纏綿思想,琢鑿真元,患癆瘵夭死。其父悲慟不已,相繼卒。又某邑一書賈,刻淫詞及春宮圖像,易於銷售,積資四五千金。不數年,被盜席捲,兩目旋盲。所刻諸板,一火盡燼。及死,棺殮無措,妻子離散。此編造淫書之報。 湖州某姓,為人陰險,有刀筆才。凡非理之事,經其飾說,便足奪人之聽,平生所害不一人。後得一奇疾,發時輒自咬其指,必鮮血淋漓方得少愈。十指俱破,傷風而死。此刀筆害人之報也。 有某翰林簡放學政,取士頗不公,盈箱累篋,滿載而歸,遂為富翁,不復出矣。營造大宅兩區,一在故鄉,一在京師。二十年後,同夕火起,燒盡無餘。 吾邑有黃君美者,好結交胥吏捕役,靡惡不為,被其害者不可數計。一日忽發狂,赤體持刀出門外,叢人中自割其肌肉,每割一處自言:「此某事報。」割其陰,曰:「此淫人妻女報。」割其舌,曰:「此誣人閨閫報。」人問之曰:「汝舌已割去,何尚能言耶?」黃曰:「鬼代吾語耳。」又曰:「今到剝皮亭矣。」指亭上有一聯雲「寃孽而今重對對,人心到此再惺惺。」如是者一兩日,複以刀自剖其腹,至心而死。此康熙年間事。 乾隆初年,吳門有土豪某者,作威作福,人人痛恨,而莫可如何也。某一日遊山,見一婦美豔異常,遂與門下客謀取之,訪知為鄉鎮某家,乃姻戚也,廢然返。後複思之,至忘寢食。門客獻計雲:「可立致也。」某大喜,問其故,客耳語而去。越數日,鄉鎮某家有巨盜明火執仗戴面具縛其婦而淫之,財物一無所取,眾怪之。有潛尾其後者,見盜悉下船,去面具,即土豪某也。遂鳴官,緝捕得其實,問立斬,無不快之。 業師金安安先生外孫中銑、中鈺,俱家文敏公稼軒司寇之公子。乾隆甲午歲,餘年十六,在安安先生家見之。時中銑已得內閣中書,中鈺亦議敘中書科中書。兩公子俱年二十外,狀貌魁梧,聰明絕世,能詩,工六法,真善承家學者。不數年後,俱無疾而死,中銑死於舟中,中鈺死于車中。雲皆遇鬼祟活捉,其事甚確,後餘在揚州晤趙甌北先生,譚及此事,雲文敏公因奉旨差辦貴州威甯州劉標虧空一案,訊得原臬司高積曾辦公表侄蔣牧論絞,竟挾私加意苛求,遂斬高以報復之。 事隔十年,兩子俱為所祟,甚矣哉!鬼神之靈也。先是,公出差貴州時,道經衡陽,知回雁峰有老僧名通慧者善相人,公往求相,僧雲:「觀公之相,必登臺輔,兩子簪纓。然眉宇間稍露殺氣,公能種德,相可改也。公其勉之!」及返衡陽,複見其僧,僧大驚曰:「可惜!」餘無一語。公有兩孫,余亦曾見之。一中副車早死;一有痰疾,不言不語。家道亦陵替矣。 常熟黃草塘有須姓者,以屠牛為業。每殺一牛,必割其舌食之,以為美味。一日將牛刀安置門上方,忽聞二鼠相爭,仰面看之,刀落其口,斷舌死。 又魚行橋有一獵戶,打鳥無算。後患病,醫藥無效。忽得一夢,夢神告之雲:「汝要病癒,須將稻柴紮一人,用汝平日所著衣冠披之,中藏生年月日,掛在樹上,將鳥鎗打之,便可愈也。」及醒,乃以夢告其子,命如法行之。詎鳥鎗一發,大叫而絕。 余近鄰有薛慶官者,以屠羊為業,家頗饒。年四十餘忽病,病癒後,面成羊狀。以三百金往安徽宗陽糴米,死于江中。不得其屍,以空棺歸葬。一兩月後,有人見薛背一包持一傘,從後宅周打鼓橋自行自哭。蓋鬼複還家雲。 楓涇鎮有沈二者,好食狗肉,生平殺狗無算。乾隆丙子歲,沈抱病甚篤,昏迷中,見群犬繞床,爭齧其體,號呼求救。臨死時,自投床下,兩手據地,作犬吠數聲。 婁東有無賴楊姓者,以攘雞為食,其術甚秘,人莫知也。其後,楊背上忽生雄雞毛一莖,乞人拔之,痛不可忍。因自言曰:「此吾偷雞之報也。」 湖州荻港某姓者,娶一妻頗有姿色,而冶容放誕,不異青樓,其夫憤之,未得間也。一夕,聞妻房中有人聲,即持刀入,但殺其妻,而脫逃其奸者。其夫懼罪,即時商於地棍某,某曰:「此事不難,必送吾三十金,方可救汝。」無可奈何,即書借票與之。棍乃為之計曰:「爾急急回家,勿動聲色,點燈室中而半掩其門,俟有人來,即殺之是已。」果如其言。天明辨之,即此棍之子也。辛亥六月間事。 婁門陳生某者,少聰穎能文。年十七,其父遠宦,依外祖以居,延師課讀。一日晨起,泣謂其師曰:「昨夜夢先母告餘雲:『汝三世前罪案發矣!明日冥司當提訊,聞鐵索聲即去,第囑家人勿哭毋移屍,尚可還陽,否則不能轉也。』」師聞之,叱曰:「是囈語耳。」 至次日晚,生自謂聞鐵索聲,師無聞也,一霎時,生已死。舉家大驚,師亦駭,因述所夢,並囑勿哭之語,閱兩三時始蘇。生自言暈絕時被二役拘出胥門外,見一廟,引入跪階下,與一女鬼質辨。知三世前系諸生,有同學婦新寡,與之奸,並誆其財物,致鬱死。訴冥司,削其籍,轉生為乞丐。其鄰有某舉人者,恒周給之,於是諸惡丐亦求索于舉人不遂,欲相約焚掠其家,生陽許之,而陰告其事。及期,諸丐譁然,至其家,已有備,鹹為拘縛投諸火,而生亦與焉。入冥冥中,謂已償夙孽矣。冥司以生有報恩善念,即將舉人枉殺事,奪其祿籍 與生判:「今生可登科,官五品。」 而前世所私婦不服,屢控東嶽神不已。東嶽神遂判曰:「且察其今生,倘再有罪孽,不妨提訊定奪可也。近因偶萌惡念,故被拘執耳。」生與婦力辨是和非強,渠先來奔;而婦執以誘姦,兩造爭不能決。冥司怒,乃命一鬼取孽鏡來與婦照,果得淫奔狀。是雍正十三年八月廿四日事也。婦與生仍嘩辨,冥司遂判婦入犬胎,生仍作丐。有號哭跪求於側者,乃生亡母也。冥司曰:「汝子應削籍,不許識字!」急命一鬼持湯來,將灌生口,其母又哭,傾其半,僅三咽,口甚腥而腸欲裂矣,乃放出。群鬼爭索賄,其母又為生支持之,其母曰:「汝回陽,速行善事三百條,尚可遊庠耳。」推而醒,生遂病,月余始平復。後此生力行善事,不數年,果入學。其師王君壽祺言之甚悉。 蜀中有一無賴子,夏日大醉,裸體仰臥文昌殿前。道士勸之,反被辱詈,道士畏而避之,無賴猶訕謗不已,且對神像遺溺,忽風雷大作,霹靂一聲,削柱木一片,鋒銳如刃,適破其腹,劃然中開,腸流滿地。更有奇者,神前布幡、器具、柱木皆為雷火所燒,惟兩柱上所掛金字長聯,雷火燒處,逐字跳過,無一筆燒壞者。時吳門周勖齋太守適官敘永廳,親自往驗,目擊其事。 余見有某太守者,家蓄美麗甚多,選其精於一藝者,號「十二金釵。」慕金瓶梅葡萄架之名,以金絲作藤,穿碧玉翡翠為葉,取紫晶綠晶琢為葡萄,搭成一架。其下鋪設宋錦為褥,褥上置大紅呢繡花坐墊,旁列古銅尊彝、白玉鴛鴦洗、官哥、定窯瓶椀,及圖書玩好之屬。與諸美人彈琴弈棋,賦詩飲酒,或並觀唐六如、仇十洲所畫春冊,調笑百端,以此為樂。不數年太守死,而美人星散,宦橐蕭然。又有某顯宦者,好優童豔婦,不惜重費。入其室者,兩行侍立,朗如玉山,唯有垂涎,不敢平視,怦怦心動而已。後官敗出戍,死於黑龍江,家事亦顛倒不可問。嗚呼天道,福善禍淫如此其速耶! 常熟南門外有七圖張姓者,兄弟四人,無惡不作。皆力田,頗饒裕。新造廳堂一所,費至數千金,尚未進屋也。道光元年五月,忽染時疫。兄弟叔侄以及老少婦女接踵而死者,至十八人,僅存兩歲幼孩而已。聞者為之吐舌。 有某生者,籍潤州,自其祖貿易吳門,遂為吳人,年少美丰姿。見鄰有好女,兩小無猜,目成心許。求姻不諧,生已別聘,女將嫁矣,生又誘與為亂。複設計破其婚姻,擬納為妾而複不果,女遂抑鬱死。未幾時,見此女為祟,生遂患羊頭風,每發即暈。成婚後,延親朋演劇燕會,生忽僕地,口稱潤州城隍同吳郡城隍欲會審,須往聽訊,遂暝。忽聞號泣聲,又聞杖責聲。醒曰:「女先告本郡神,因原籍文書未到,不能出關,潛伏貢布船,至本籍告准,始會審定罪也。」遂死。 道光元年,閶門崇真宮橋左右失火。時有鄉人搶劫一箱,未至家,適其弟自賭博場見之,遂奪去。計值百金,一夕而盡。鄉人恚憤致病,醫藥半年,賣田去屋始得就痊。枉費老心,轉破其產。 東台姜又白言其鄰有翟姓者,以胥吏起家,造孽不少,而其子甚樸誠,娶一妻,美而賢,事翁姑惟謹。初生一子,頭頂尖出數寸,如牛角然,每一哭,則更高,以為怪而斃之。繼又生一子,鼻止一孔甚小,人中間缺寸許,可望其喉,亦以為怪而斃之。後生二女,皆嬌美如其母。嗚呼!豈天將斬翟姓嗣,故隱其惡,而顯其報耶? 道光庚寅五月十九日大雷雨,高郵新工汛震死三人在太平船上,行人聚觀。詢之,乃分發廣東候補知府卓齡阿與其妻關氏,並本船舵工一人。其僕言,主人在京,伉儷甚篤,獨不孝於其母,分院而居,有黃泉相見之誓。母知子將出守,使人謂卓曰:「吾母子不見久,譬如與汝為鄰,今日遠遊,亦當來一面。」而卓與關竟驅車早行矣。 一事如此,其它可知。天網恢恢,疎而不漏,惟舵工同時震死,不知其故。或言卓在京時,負人七萬余金,債主十三人皆山、陝放賬者,跟隨坐索。卓不得已,即與其妻同謀,差舵工郭元良買砒霜,欲藥之也。時州剌史某為驗其屍下棺,交其僕從回旗,而以放賬者提解回籍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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