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隸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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隸書之名,見前後漢書,又曰八分,見晉書衛恒傳。八分者,即隸書也。蓋隸從篆生,程邈所作,秦時已有,亦謂之佐書,起於官獄事繁,用隸人以佐書之,故曰隸書,取簡易也。篆用圓筆,隸用方筆,破圓為方,而為隸書。故兩漢金石器物俱用秦隸,至東京漢安以後漸有戈法波勢,各立面目,陳遵、蔡邕,自成一體,又謂之漢隸。其中有減篆者,有添篆者,有篆、隸同文者,有全違篆體者,魯魚之惑,涇渭難分。真書祖源,實基於此,迨鐘傅一出,又將漢隸變為轉折,畫平豎直,間用鉤趯,漸成楷法,謂之真書,篆、隸之道,發洩盡矣。 自此兩晉六朝,從事真書。真書一行,隨有行草,行草紛雜,隸學自掩。唐人習者雖多,實與漢法愈遠,何也?唐人用楷法作隸書,非如漢人用篆法作隸書也。五代、宋、元而下,全以真、行為宗,隸書之學,亦漸泯沒。雖有歐、趙、洪氏諸家著錄以發揚之,而學者殊少。至元之郝經、吾衍、趙子昂、虞伯生輩,亦未嘗不講論隸書,然郝經有雲:「漢之隸法,蔡中郎已不可得而見矣,存者惟鐘太傅。」又吾衍雲:「挑拔平硬如折刀頭」;又雲:「方勁古拙,斬釘截鐵,方稱能事。」則所論者,皆鐘法耳,非漢隸也。至文待詔祖孫父子及王百谷、趙凡夫之流,猶剿襲元人之言,而為鐘法,似生平未見漢隸者,是猶執曾玄而問其高曾以上之言,自茫然不知本末矣,曷足怪乎?國初有鄭谷口,始學漢碑,再從朱竹垞輩討論之,而漢隸之學復興。然谷口學漢碑之剝蝕,而妄自挑趯,竹垞學漢碑之神韻,亦擅自增損,識者病之。惟長洲顧南原隸辨一作,能以諸碑參究,其法已開,又有吳江陸虔實贈公、吳縣徐友竹處士為昌其學,而終未純耳。 蓋古碑雖在,用筆不傳,無有授受淵源,親承指畫,如花之初蕊,色香未備,栽培既久,群豔爭芳,其勢然也。今北平有翁覃溪閣學,山左有桂未穀大令,吳門有錢竹汀宮詹,揚州有江秋史侍禦,閩中有伊墨卿太守,天都有巴雋堂中翰,浙江有黃小松司馬及江秬香孝廉,皆能以漢法自命者,而學者自此日益盛雲。 隸書生於篆書,而實是篆之不肖子,何也?篆書一畫一直,一鉤一點,皆有義理,所謂指事、象形、諧聲、會意、轉注、假借是也,故謂之六書。隸既變圓為方,改弦易轍,全違父法,是六書之道,由隸而絕。至隸複生真、行,真、行又生草書,其不肖,更甚于乃祖乃父,遂至破體雜出,各立支派,不特不知其身之所自來,而祖宗一點血脈,亦忘之矣。老友江艮庭征君常言,隸書者,六書之蟊賊。餘亦曰,真、行、草書,又隸書之蟊賊也。蓋生民之初,本無文字,文字一出,篆、隸生焉。 餘以為自漢至今,人人胸中原有篆、隸,第為真、行汩沒,而人自不知耳。何以言之?試以四五歲童子,令之握管,則筆筆是史籀遺文,或似商、周款識,或似兩漢八分,是其天真,本具古法,則篆、隸固未嘗絕也。惟一習真、行,便違篆、隸,真、行之學日深,篆、隸之道日遠,欲求古法,豈可得乎?故世之學者雖多,鮮有得其要領,至視為絕學,有以也夫! 唐人隸書,昔人謂皆出諸漢碑,非也。漢人各種碑碣,一碑有一碑之面貌,無有同者,即瓦當印章以至銅器款識皆然,所謂俯拾即是,都歸自然。若唐人則反是,無論玄宗、徐浩、張廷珪、史惟則、韓擇木、蔡有鄰、梁升卿、李權、陸郢諸人書,同是一種戈法,一種面貌,既不通說文,則別體雜出,而有意圭角,擅用挑踢,與漢人逈殊。吾故曰唐人以楷法作隸書,固不如漢人以篆法作隸書也。 或問漢人隸書,碑碣具在,何唐、宋、元、明人若未見者?餘答曰,猶之說經,宋儒既立,漢學不行;至本朝顧亭林、江慎修、毛西河輩出,始通漢學,至今而大盛也。 顧南原作隸辨,實有功於隸書,近人所學,賴為圭臬。惟所引漢碑,半用字原、隸韻,或無原碑可考,其中亦有沿誤;而翁覃溪先生排擊之,幾至身無完膚,未免過當。 許叔重雲:「秦滅經書,滌除舊典,官獄務繁,初有隸書,以趨約易,而古文由此絕矣。」餘亦曰,三國既分,圖籍無征,鐘法一變,遂有真書,流為行草,而隸書由此絕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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