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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漁


  康熙間,太湖李漁笠翁薄負文采,游京師,名動公卿。其無行人皆知之,而其為盜則人不盡知也。

  有江陰章老人,嘗為予弟孫卿言之。自述其高祖總鎮兗州,曾祖隨宦焉。時滿州某公以帝室懿親巡撫山東,邀漁主章奏。漁,風流自賞,暇輒挾諸大僚子姓,載酒大明湖,徜徉嘯嗷,裘馬翩翩。大率少年鮮事,又天下承平未久,大臣子弟例習武,備國家干城選,不論將家子矣。予曾祖以總兵子廁與其間,擊劍超距,靡所不為。而漁文士從容諸人間,時強拉與戲,顛僕之以為笑樂。漁被顛,起或恢諧自調,色不忤。故諸人樂與之遊,絕不覺其有武勇也。

  一日,謂諸人曰:「曆下風土,想諸公子倦遊覽矣。南朝景物,秀絕人寰,廣陵逾靡麗為三吳冠。諸公子盍買舫作廣陵遊乎?漁不恤附舫尾也。」

  諸公子喜。載數畫舫,聯檣南下,抵廣陵,擊舟數月。興闌欲歸,行解維矣。漁忽置酒遍拜諸人曰:「漁辱從諸公子游已久,今有急,未識諸公子肯憫援手乎?」

  諸人少年豪快,笑扶漁起曰:「先生屬尊何必爾,吾儕敢不惟命?」

  漁起,曰:「吾頃需金數萬,無所措。」

  諸人聞數巨,有難色。須臾,漁又曰:「諸公子不能相假,吾知運司庫金銀無慮千萬,視戔戔者,不啻九牛一毫,于國帑無大損。諸公子材武,盍助漁取之。」

  諸人相顧駭愕不敢應。漁憤作色脅諸人曰:「諸公子必不相援,漁能自取之。明晨,舍少金諸公子舟,他遁,禍嫁諸公子矣。事發,累尊公禍必不輕,諸公子即能自白,恐不免比匪之罪。能行,必無禍。」

  諸人不得已應之。漁曰:「信乎?」

  曰:「信。」

  漁呼舟人曰:「止酒。俟奏凱還飲,至為諸公子策勳未晚也。」

  舟人讙應如雷。諸人益驚,乃知舟人皆漁黨。漁起,取佩刀指諸公子曰:「此行無爭鬥,不必人人持械。漁操刀為諸公子衛,諸公子速隨漁登。」

  語畢,距躍如飛,先登岸,諸人隨之。疾趨登運庫屋,揭瓦斬梁,驅諸人探身下盜金,自操刀踞屋頂瞭望,備有變。既。諸人以次負金出,驅諸人先行,而漁殿后。抵舟,命舟人揚帆,時酒尚溫未寒也。

  漁酌酒飲諸人曰:「諸公子身下盜庫金,而漁纔居屋頂瞭。事發,不必首漁而從諸公子也。諸公子幸好自愛。」

  諸人默然。歸乃不敢與漁昵,然亦勿敢聲,究不知其多金何所用也。後有泄其事者,為中朝官所知,欲究,然事隔數年無佐證,又以中丞貴戚子與其事,恐興大獄,惎不敢發焉。後余曾祖嘗舉以戒子孫慎交遊,故為言之如此。

  〔錢基博曰〕漁雖薄行不足道,然其玩諸人股掌,機智乃爾不凡,未易才也。予又聞之友人夷吾,謂漁生平辯給多口過,晚年嚼舌以死,聞者快之。未識信否,姑志之以俟考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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