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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卷五

  子夏問曰:「關睢何以為國風始也?」孔子曰:「關睢至矣乎!夫關睢之人,仰則天,俯則地,幽幽冥冥,德之所藏,紛紛沸沸,道之所行,如神龍變化,斐斐文章。大哉!關睢之道也,萬物之所系,群生之所懸命也,河洛出圖書,麟鳳翔乎郊,不由關睢之道,則關睢之事將奚由至矣哉!夫六經之策,皆歸論汲汲,蓋取之乎關睢,關睢之事大矣哉!馮馮翊翊,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子其勉強之,思服之,天地之間,生民之屬,王道之原,不外此矣。」子夏喟然歎曰:「大哉!關睢乃天地之基也。」詩曰:「鐘鼓樂之。」

  孔子抱聖人之心,彷徨乎道德之城,逍遙乎無形之鄉。倚天理,觀人情,明終始,知得失,故興仁義,厭勢利,以持養之。於是周室微,王道絕,諸侯力政,強劫弱,眾暴寡,百姓靡安,莫之紀綱,禮儀廢壞,人倫不理,於是孔子自東自西,自南自北,匍匐救之。

  王者之政,賢能不待次而舉,不肖不待須臾而廢,元惡不待教而誅,中庸不待政而化。分未定也,則有昭穆。雖公卿大夫之子孫也,行絕禮儀,則歸之庶人。遂傾覆之民,牧而試之。雖庶民之子孫也,積學而正身,行能禮儀,則歸之士大夫。敬而待之,安則蓄,不安則棄。反側之民,上收而事之,官而衣食之,王覆無遺,材行反時者,死之無赦,謂之天誅。是王者之政也。詩曰:「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君者、民之源也,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故有社稷者、不能愛其民,而求民親己愛己,不可得也。民不親不愛,而求為己用,為己死,不可得也。民弗為用,弗為死,而求兵之勁,城之固,不可得也。兵不勁,城不固,而欲不危削滅亡,不可得也。夫危削滅亡之情,皆積於此,而求安樂是聞,不亦難乎!是枉生者也。悲夫!枉生者不待時而滅亡矣。故人主欲強固安樂,莫若反己;欲附下一民,則莫若及之政;欲修政美俗,則莫若求其人。彼其人者,生今之世,而志乎古之世,以天下之王公莫之好也,而是子獨好之;以民莫之為也,而是子獨為之也。抑為之者窮,而是子猶為之,而無是須臾怠焉差焉。獨明夫先王所以遇之者,所以失之者,知國之安危臧否,若別白黑,則是其人也。人主欲強固安樂,則莫若與其人為之,巨用之,則天下為一,諸侯為臣;小用之,則威行鄰國,莫之能禦。若殷之用伊尹,周之遇太公,可謂巨用之矣;齊之用管仲,楚之用孫叔敖,可為小用之矣。巨用之者如彼,小用之者如此也。故曰:「粹而王,駁而霸,無一而亡。」詩曰:「四國無政,不用其良。」不用其良臣而不亡者,未之有也。

  造父、天下之善禦者矣,無車馬,則無所見其能。羿、天下之善射者矣,無弓矢,則無所見其巧。彼大儒者、調一天下者也,無百里之地,則無所見其功。夫車固馬選,而不能致千里者、則非造父也。弓調矢直,而不能射遠中微,則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調一天下,制四夷者,則非大儒也。彼大儒者、雖隱居窮巷陋室,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爭名矣;用百里之地,則千里國不與之爭勝矣;棰笞暴國,一齊天下,莫之能傾,是大儒之勳。其言有類,其行有禮,其舉事無悔,其持檢應變曲當,與時遷徙,與世偃仰,千舉萬變,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有大儒者。耳不聞學,行無正義,迷迷然以富利為隆,是俗人也。逢衣博帶,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謬學雜,其衣冠言行,為已同於世俗,而不知其惡也,言談議說,已無異於老墨,而不知分,是俗儒者也。法先王,一制度,言行有大法,而明不能濟法教之所不及、聞見之所未至,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內不自誣,外不誣人,以是尊賢敬法,而不敢怠傲焉,是雅儒者也。法先王,依禮義,以淺持博,以一行萬;苟有仁義之類,雖鳥獸若別黑白;奇物變 怪,所未嘗聞見,卒然起一方,則舉統類以應之,無所疑;援法而度之,奄然如合符節,是大儒者也。故人主用俗人,則萬乘之國亡;用俗儒,則萬乘之國存;用雅儒,則千里之國安;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久,而三年,天下諸侯為臣;用萬乘之國,則舉錯定於一朝之間。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文王亦可謂大儒已矣。

  楚成王讀書於殿上,而倫扁在下,作而問曰:「不審主君所讀何書也?」成王曰:「先聖之書。」倫扁曰:「此真先聖王之糟粕耳!非美者也。」成王曰:「子何以言之?」倫扁曰:「以臣輪言之。夫以規為圓,矩為方,此其可付乎子孫者也。若夫合三木而為一,應乎心,動乎體,其不可得而傳者也。則凡所傳,真糟粕耳。故唐虞之法,可得而考也,其喻人心,不可及矣。」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孰能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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