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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編·卷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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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石湖詩雲:「朝霞不出門,暮霞行千里。今晨日未出,曉氛散如綺。心疑雨再作,眼轉雲四起。我豈知天道,吳儂諺雲爾。古來占滂沱,說者類恢詭。飛雲走群羊,停雲浴三豨。月當天畢宿,風自少女起。爛石燒成香,汗礎潤如洗。逐婦鳩能拙,穴居狸有智。蜉蝣強知時,蜥蜴與聞計。垤鳴東山鸛,堂審南柯蟻。或加陰石鞭,或議陽門閉,或雲逢庚變,或自換甲始。刑鵝與象龍,聚訟非一理。不如老農諺,影響捷於鬼。哦詩敢誇博,聊用醒午睡。」此詩援引占雨事甚詳可喜。諺有雲:「日出早,雨淋腦;日出晏,曬殺雁。」又雲:「月如懸弓,少雨多風;月如仰瓦,不求自下。」二說尚遺,何也?餘欲增補二句雲:「日占出海時,月驗仰瓦體。」 靖康之亂,元祐皇后手詔曰:「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獨在。」事詞的切,讀之感動,蓋中興之一助也。建炎登極之詔曰:「亹亹萬機,難以一日而曠位;皇皇四海,詎可三月而無君。」又曰:「聖人何以加孝,朕每懷問寢之思;天子必有所尊,朕欲救在原之急。嗟我文武之列,若時忠義之家。不食而哭秦庭,士當勇於報國;左袒而為劉氏,人鹹樂於愛君。期一德而一心,佇立功而立事。同兩宮之複,終圖萬世之安。」其詞明白,亦占地步。昔唐明皇幸蜀,肅宗即位靈武。元次山作頌,謂自古有盛德大業,必見於歌頌。若今歌頌大業,非老于文學,其誰宜為?去盛德而止言大業,固以肅宗即位為非矣。伊川謂非祿山叛,乃肅宗叛也。山谷雲:「撫軍監國太子事,胡乃趣取大物為。」此皆至論。今二聖蒙塵遠狩無還期,高宗不得已而即位,今又出於元祐皇后之命,與唐肅宗天淵不同,似亦可以無說。然胡致堂萬言書首論此事,謂:「建炎以來,有舉措大失人心之事,今欲收復人心而圖存,則既往之失,不可不迫,不可不改。一昨陛下以親王介弟,受淵聖皇帝之命,出帥河北。二帝既遷,則當糾合義師,北向迎請。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遙上徽號,建立太子。不復歸覲宮闕,展省陵寢。斬戮直臣,以杜言路。南巡淮海,偷安歲月。此舉措失人心之最大者也。今須一反前失,亟下詔曰:『繼紹大統,出於臣庶之諂而不悟其非;巡狩東南,出於僥倖之心而不虞其禍。今義不戴天,志思雪恥。父兄旅泊,陵廟荒殘,罪乃在予,無所逃責。』以此號召四海,聳動人心,不敢愛身,決意講武。然後選將訓兵,戎衣臨軍。天下忠義之士,必雲合而影從。凡所欲為,孰不如志?」致堂此論,明白正大,惜其說之不行也。然唐肅宗即位,何嘗有一人敢言其非?今致堂能言之,而高宗能受之,已為盛德事矣。中興以來,致堂、澹庵二書,關係最大。 江西自歐陽子以古文起於廬陵,遂為一代冠冕。後來者,莫能與之抗。其次莫如曾子固、王介甫,皆出歐門,亦皆江西人。老蘇所謂執事之文,非孟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朱文公謂江西文章如歐永叔、王介甫、曾子固,做得如此好,亦知其皓皓不可尚已。至於詩,則山谷倡之,自為一家,並不蹈古人町畦。象山雲「豫章之詩,包含欲無外,搜抉欲無秘,體制通古今,思致極幽眇,貫穿馳騁,工夫精到,雖未極古之源委,而其植立不凡,斯亦宇宙之奇詭也。開闢以來,能自表見於世若此者,如優缽曇華,時一現耳。」楊東山嘗謂餘雲:「丈夫自有沖天志,莫向如來行處行。」豈惟制行,作文亦然。如歐公之文,山谷之詩,皆所謂「不向如來行處行」者也。 楊誠齋雲:「詩固有以俗為雅,然亦須經前輩鎔化,乃可因承。如李之『耐可』、杜之『遮莫』、唐人『裡許』、『若個』之類是也。唐人寒食詩,不敢用『餳』字,重九詩,不敢用『糕』字,半山老人不敢作梅花詩,彼固未敢輕引裡母田父,而坐之平王之子、衛侯之妻之側也。」余觀杜陵詩,亦有全篇用常俗語者,然不害其為超妙。如雲:「一夜水高二尺強,數日不可更禁當。南市津頭有船賣,無錢即買系籬傍。」又雲:「江上被花惱不徹,無處告訴只顛狂。走覓南鄰愛酒伴,經旬出飲獨空床。」又雲:「夜來醉歸沖虎過,昏黑家中已眠臥。傍見北斗向江低,仰看明星當空大。庭前把燭嗔兩炬,峽口驚猿聞一個。白頭老罷舞複歌,杖藜不寐誰能那?」是也。楊誠齋多效此體,亦自痛快可喜。 禪家有觀白骨法,謂靜坐澄慮,存想自身血肉腐壞,唯存白骨,與吾相離,自一尺以至尋丈,要見形神元不相屬,則自然超脫矣。餘觀《莊子》:子輿有疾,子祀往問之。曲僂發背,頤隱于齊,肩高於頂,句贅指天,陰陽之氣有沴,其心間而無事,蹁躚而鑒於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惡之乎?」曰:「亡。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此求時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鴞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而乘之,豈更駕哉!」浸,漸也。假,借也。蓋積漸假借,化此身為異物,則神與形離,超然無所往而不可矣,又何疾又何病於拘拘哉!視白骨之法,蓋本於此。佛法出於老莊,于此尤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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