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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妖


  吳俗所奉妖神,號曰五聖,又曰五顯靈公,鄉村中呼為五郎神,蓋深山老魅、山蕭木客之類也。五魅皆稱侯王,其牝稱夫人,母稱太夫人,又曰太媽。民畏之甚,家家置廟莊嚴,設五人冠服如王者,夫人為後妃飾。貧者繪像於板事之,曰「聖板」。祭則雜以觀音、城隍、土地之神,別祭馬下,謂是其從官。每一舉則擊牲設樂,巫者歎歌,辭皆道神之出處,雲神聽之則樂,謂之「茶筵」。尤盛者曰「燒紙」。雖士大夫家皆然,小民竭產以從事,至稱貸為之。一切事必禱,禱則許茶筵,以祈陰佑,偶獲則歸功於神,禍則自咎不誠,竟死不敢出一言怨訕。有疾病,巫蔔動指五聖見責,或戒不得服藥,愚人信之,有卻醫待盡者。又有一輩媼,能為收驚、見鬼諸法,自謂五聖陰教,其人率與魅為奸雲。城西楞伽山是魅巢窟,山中人言,往往見火炬出沒湖中,或見五丈夫擁騶從姬妾入古墳屋下,張樂設宴,就地擲倒,竟夕乃散去以為常。魅多乘人衰厄時作崇,所至移牀壞戶,陰竊財物,至能出火燒人屋。性又好淫婦女,涉邪及年當夭者多遭之,皆昏僕如醉,及醒,自言見貴人巍冠華服,儀衛甚都,宮室高煥如王者居,婦女死坐及旁侍者百數十輩,皆盛妝美色,其間鼓吹喧闐,服用極奢侈。與交合時,有物如板覆己,其冷如水。有夫者避不敢同寢,或強臥婦旁,輒為魅移置地上。其妖幻淫惡,不可勝道,記十余事於此:

  秀才徐岐之父嘗游廟,同行一友戲溺其小鬼。徐還,魅逐到家,排擊門闥,糞穢狼藉,家人不知其何等怪也,呼為妖賊。嘗攝去一篋錢,罵之,乃自空擲下,散于庭,錢猶熱。窗眼中遍置寸許紙人,面目悉備,或見人手映窗,其指通紅如火。聞履聲,以沙布地,驗其跡數十,皆長尺有咫。

  醫士陳生,白晝見梁上露人手,滴血至地。方食時,有一人面如車輪,舒大毛手,攫其物去牀後食,咂咂有聲。

  秀才沈鎏弟婦,以失意死。死後見光怪,自雲在五聖部下,在家通晝夜聒擾。一鑼自行且擊,累百步不墜。空中掛兩繩絡,繩細如人發,內貯二碗水,搖之不漏。燒屋數十餘間。如此頻年不寧。

  舉人查某家,所供祠中有二樹,偶伐以他用。魅怒,遂大作惡,火處處起,撲之則移去,但不焦灼。祠內土偶,悉起自行,登屋踞坐,儼如生者,竟毀其廬乃已。

  洪以嚴見一僧寬衣大袖,緩步屋上,踐瓦拉然,急逐之,遽滅。煮飯鐺中,盡化作泥。道士鄒應壁為壇考劾,誓不受賄謝,魅乃舍去。

  沈生妻呂氏,名家女,工容皆絕人,年十九。忽厥死,兩日始蘇,雲:被五聖靈公召去侍宴,出金首飾一笥,衣十六笥示之,絢爛奪目,而形制小。神謂曰:「能住此,此物皆汝有也。」我泣拜求歸,夫人複勸解,乃放還去,雲:「容汝十年。」自是魅數來其家,呼婦為娘子。時聞異香撲鼻,有美男子盛服而來,與寢處。十年後複死,旋活,言神雲「更乞與汝一年。」前後生五男,將妊,輒見男子抱一兒遺之。產時無血,但下黑汁,兒極娟好,及周歲曰:「吾今攜兒去矣。」如是輒夭。最後得一女,方免身,血逆奔上,遂死。距前復活時恰一歲矣。

  夏與妻李氏,偽吳司徒伯升之裔也。初嫁日,下輿,忽狂舞唱呼,自稱五聖。家人忙怕設祭,婦從房奔出,唱贊如巫然。祭案列酒杯數十,婦行踐其上如飛,杯了無傾側,時以刀自割,不傷。此婦今猶往來予家,神已癡矣。

  張氏女衣紅經祠所,遂發顛,通夕闔戶歌舞。後嫁為士人朱愚妻,魅因隨往。愚母本媵也,婦見輒罵雲:「老婢老婢。」與人應答,盡作京師人語。

  沈甯妻年三十余,微有姿。常見空中列炬數百,有人著紅袍三山冠自空而下,堂內燈燭皆滅,與交訖,飲食而去。金帛簪珥,隨心而至,夫利所獲,款神以致其來,因此致富。

  陳梧有義女年十七,將嫁,為魅所憑,曰:「吾五聖中第三位,與爾女有緣,故來。」賜其名曰:五寶女。女從此能言人禍福,有疾病、有失物者扣之,言多奇中。陳為繪五聖像奉之堂中。久之,魅亦厭倦棄去,今猶未嫁。

  予舍旁人安松,妹名劉福。女自言:有一人黑色,狀若僕隸,每睡時則來與通,數夢隨至其家,周視堂宇,服用奢侈,大率如前所雲。一日方游於堂,忽內有貴人傳呵而出,其人似驚懼,貴人見之,呼使跪,數之曰:「吾用無限財乾事,汝乃竊吾名在外妄行也。」恨怒不已,其人俯首不敢對。因送女歸,後更不復來,蓋又其下鬼也。

  大抵妖由人興,今流俗幕向如此,邪妄之氣相為感召,宜其久聚而不散,以倡狂橫恣也。前知府事新蔡曹公嘗嚴為禁約,焚毀其祠像無遺。公去任,乃稍稍複作,無何一切如故矣。後來者能舉公之善政而興起之,使妖魅消沮,誠一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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