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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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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敬字惟恭,溫州里安人。卓本里安臣姓,所居地因名卓奧,猶唐之稱杜曲也。敬幼警悟絕人,讀書能十行俱下,過目終身不忘。七歲時從群兒游,有異人過而見之曰:「此兒滑法非常,後日當為名公卿。惜血不華色,恐不能善其終耳。」 年十五,讀書寶香山中,常夜歸遇暴風雨,避大樹下。水至,輾轉遷徙,晦暝中竟迷歸路。遙見林外有火光,急趨赴之,乃一小院落。內有讀書聲,敬心稍自慰,叩其門,有一童子應聲而出曰:「先生知郎君將來,使吾候之於此。」敬仰視其門,有大書「體玄」二字為匾,遂相攜而入。見一老翁坐長明燈下,敬往揖之。翁起相勞苦曰:「深山中昏夜遇風雨,得無疑懼乎。」敬曰:「歸省,吾晨昏之常,恐貽吾親憂,雖甚勞困無恨,但得一燭尋路,即可歸矣。」翁笑曰:「山中那得有燭,但有少枯葉,郎君且燎濕衣。」 徐為之計,敬起解衣,問向童子曰:「翁為誰,何姓?」童子曰:「先生不欲人知其姓,每向人自稱逍遙翁。」又問汝何名,曰吾名少孤。敬疑其為隱君子也,修謹進曰:「敬家只在山下,往來山中甚熟,未聞有體玄之院,亦未聞有逍遙翁之名,敢以為請。」翁曰:「昔體玄先生常居逍遙谷中,吾世業為醫,往來中條山中,後因避難,聞陶隱居有丹室在此,因采藥南來,結庵少憩,不覺遂淹歲月,不久亦還故山耳。」又問體玄為何人,翁曰:「此吾先世事,郎君亦無用知也。」 頃之燎衣乾,敬又懇乞還家。翁起謂敬曰:「郎君既不肯留以待旦,吾有一牛,可騎之而歸。」昏夜泥淖,當有所恃,無懼也。敬大喜過望,即命少孤牽牛出,又呼一童名少逸曰:「汝可將吾舊籠來。」就籠中出一僧帽,謂敬曰:「既不能留款,以此帽為贈。」敬辭曰:「吾為書生,平生志氣,將期匡濟天下,翁為長者,既蒙訓教,安得以此相戲。」翁曰:「吾昔亦嘗有志斯世,後因所輔非材,不用吾謀,禍幾不測,得此一籠,始獲解脫,不然,豈複能生出宜秋門乎。郎君第收此帽,他日當自理會也。」 敬堅卻之,翁但再三嘆息而已。敬遠窺籠中諸物,悉是箍桶工匠所用,及僧家衣缽耳。兩童送至門外,敬乘牛致謝而別。方出林,牛行甚駛,勢若飛禽,不復能控制,身亦安穩無恐,須臾已及門矣。遙從牛背呼其家,家人已就寢。驚起隔牆應之曰:「夜已向闌,郎君安得以此時冒風雨獨歸耶?」敬答曰:「吾得遇隱君子,借一牛騎歸,不然,今夕必不能還矣。」舉火將牽牛入,牛忽抖擻咆嗥,化為一黑虎而去。 室中人盡震驚而出,比明尋訪體玄山居,不可得。數日後乃在縣西四十裡,陶弘景丹室故基旁有一古廟,仿佛是雨夜所經行者,其壁有潘閬夏日宿西禪院詩,即東坡少日所見夜涼疑有雨院靜若無僧之筆也。筆墨猶新,循其路歸,見虎蹤歷歷尚存焉。 按潘閬,字逍遙,大名人。通《易》、《春秋》,尤以《詩》知名。為王繼恩所薦,太宗召見賜進士第。尋察其狂妄,追詔罷之。又多出入盧相多遜門下,多遜嘗遣吏趙白交通秦王,閬預有謀焉,多遜敗,宅隨毀廢。閬時方在講堂巷藥肆中,聞之,知事將連逮,即奔入多遜鄰家曰:「萬無搜近之理,所謂弩下逃箭也,其鄰匿之牆中。」閬作詩曰:「不信先生語,剛來帝裡遊。清宵無好夢,白日有閒愁。」捕稍解,服僧服髡須,五更持磬出宜秋門。變姓名入中條山,朝廷圖形下諸路事之不得。潛居一寺中,題詩鐘樓上。縣令見之,此必潘逍遙句也。命召之,又逃去,投故人阮道。時為秦理掾,諷秦帥曹武惠上言大宗,赦其罪,以四門助教招之乃出。真宗朝,王繼恩敗,籍其家。其中緘題往來,詩題滿門,事連宮禁,上惡其朋結,禍將不測。閬自疑將逃去,京兆尹先收系獄。上聞之,詔中外臣僚與王繼恩交識及通書尺者,一切不問,釋閬罪,以為滁州參軍,卒泗上。 按敬登洪武壬辰進士,除給事中遷宗人府經歷,建文君登極,上疏言燕藩宜徙封內地,以消其萌,上不聽。靖難師起,悔之升戶部侍郎。文廟繼統,執敬數其罪系獄。將赦之,卒以姚廣孝之言,不得免禍,私諡忠貞。 愚謂閬之素行,本無足觀,其輔盧相之事亦不可與卓忠貞同日語。然始末大略,則頗近之。豈寶香山靈先知聖人之將興,憫忠貞忠孝天性,假閬事以發公求生之謀乎。然閬之生,終不及忠貞之死,忠貞亦將無憾於地下矣。鬼神恍惚,難以臆決,謹備錄,所聞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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