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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南中


  邑人趙南中,生明末時。少讀書,頗負才名。屢試童子不售,因而放誕不羈。擁中人之產,出入煙花中,揮金如土,積私券盈尺。漸與無賴子相識,多攫取倘來物,以供冶游費。

  趙有舅氏,邑之富人也。一日,收債券數千金,積于家。為趙偵知,與諸無賴謀,各握兵,夜入其室劫取之。舅被盜,鳴官踩緝,而察知趙為盜內應,以告趙父。趙父曰:「固久知畜產之非人矣!今所為若此,安可再事優容哉?」於是,設謀定計,將殺之以絕後患。趙有寡嬸,素篤愛趙,每有大杖,輒為袒覆。及知趙父謀,遽泄之于趙,使速竄,趙乃與群盜俱遁。

  風塵浪跡,轉徙至閩。浮家南台江,縱意揮霍,瞬息將告瓶罄。聞某村富翁家,貲財充牣,比跡石崇;綿亙室廬,儼然金穀。其宅四面窪水環繞,東西南朔,各啟一門。晝日架長板橋通出入路,夜則斷橋以絕人往來。健奴善械者數十人,專司邏守。

  趙欲劫其家,而不敢輕發。乃廣結土人之能盜者,伺得其便,編竹為筏,相率夜渡。分半與健奴對仗,半則持刃裂扉,闖入內室,分頭搜括,燃火燧如晝。適趙之所入,乃富家女公子妝閣也,洞房整潔,陳設精良。趙此時意不在物,啟繡幃,見麗人亂頭殘粉,裹錦衾怯坐,嬌惰若西施病態,慚怖不敢仰視。趙惑其貌,亂之。

  時趙假髭須,塗粉墨,人面不知何處,然兩手兜羅錦軟,指爪纖若春蔥,甲長寸許。女曰:「君非盜也,必士人之落拓誤從盜來者。」趙問何由知為非盜,女曰:「以手知之也。實告我根柢,死尚可救;不然者,無生矣。」趙以籍貫告,且言身本書生,落魄無所歸,寄跡綠林,情非得已也。女曰:「君分不死。是宅四圍皆水,來者不可複脫。汝黨雖眾,終必不支。來時鼓銳湧進,故不虞過涉之凶;至懷金求遁,則力倦神昏,就深就淺,無不成擒矣。妾身既為汝汙,義不可以更字。汝其淨臉易裝,吾父且至矣。」趙從其言。

  俄頃,富翁至。知女已失身于趙,所言悉與女同。遂以錦帆興霸,作東床右軍。而巡夜健奴,以盜勢甚猛,急舉火燒毀盜筏。盜以歸路絕,投水亂竄,邏者就而擒之,無一漏網者。趙以儒雅,得岳翁歡,遂盡赦諸盜而降之,授以杖,養為水門監者。

  未幾,值崇禎甲申之變。盜賊蠭起,四郊多壘。趙藉富家資,團集數千人,建義旗,為保鄉計。一時失業者,皆相率來投,日益繁盛。趙部分措置,各盡其宜。軍行整暇,紀律嚴明,器械精良,芻糧足備。鄉閭土寇,無不望塵斂跡。趙南中之名,赫然噪于一時。王師入閩,趙以投誠授陝西按察副使,分巡寧夏兵備道。

  籜園氏曰:古來以盜投誠,卒為名將者,代不乏人。明末盜起,所至皆是。趙南中以文藝不售,棄正習邪,遂稱雄於綠林,卒之時平世定,投誠為顯宦,趙誠無負于父矣。乃父以其不材而放之,富翁以其可用而收之,非乃父之明不及富翁也。義方之訓,固當如是耳。苟行不義,雖為顯宦,猶當屏為棄子,況其為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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