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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和尚


  族兄潘狄,年少無賴,恃其血氣之勇,剛狠好鬥。嘗從公人捕盜南湖,盜船蜂擁,火藥迸發。狄團伏水底,槍子紛紛,水聲擊若鉦鼓齊鳴,激沫如飛。伏不得起,乃水行十余裡方脫。

  行至溧水,得盟友十人,開一酒館,命曰「好漢館」。一日,有募化僧手提一鐘,置鋪案上。問:「何作?」曰:「鐘重八百斤,每斤募錢一文,所索八百文耳。有能舉此鐘者,弗索也。」諸夥無敢舉者。狄自知非僧對,然性好勝,徘徊觀望,欲乘間顛之。乃暗攻其後,和尚岸然堅立,無所撼搖,但一縱送,狄已跌墮康衢,冥然昏憒,逾時始蘇。急探溺器,跪而牛飲,盡一器,心始豁然。問和尚,則已提鐘他走矣。

  蹤跡得之,尾其後。和尚曰:「不死為幸,何事複來?」答曰:「愧技不如,願乞指示。」曰:「能為我牛馬走,則來。」曰:「能。」因以行裝一裹委狄,使肩任之,重不能勝,跛倚行數十步,其狀甚憊。和尚曰:「重不四百斤,便乃如許作態,纖纖如兒女子。拳棒粗笨事,其何以堪?」狄固請從,和尚曰:「權過荒山,能否汝自決之。」

  行數月,至一處,萬峰峭立,松杉蓊鬱,一羊腸徑崎嶇石罅間。攀蘿捫葛而上,出叢林一裡許,頓覺山停水靜,別有一天。有平坡,廣數十畝,箭的馬埒備焉。逡巡半裡,過橋東折,有塢甚深遂,蘭若巋然。聚食數十僧,皆強有力;又有悍鷙少年寄此習少林業者,亦數十人。鐘和尚之上,有父鐘和尚者,有祖鐘和尚者,且有祖祖鐘和尚者。重門複道深閉,方丈內狄所不能通問者也。

  諸少年身皆輕捷,每躍起,迅如飛鳥。寺前銀杏十數株,圍可三四尺。有數少年,每曉起向樹上疾飛一腿,迅即退立樹外。葉上露零如雨,無涓滴沾衣者。或立百步外,以丸彈楊葉,第認定何枝,彈丸風發。頃刻繁葉亂墮,無一存者,他枝不誤損一葉。或立瓦一片,駢二指削之,則一角落,而瓦立如故。或囊沙懸於四側,人立其中,四面擊之,囊無著身者。又有以手挾數十斤沙囊,聳身中堂,以指掐屋樑,而掛其上,半晌乃下。諸如此類,不可殫述。人各一技,晨夕演習不倦。

  因使狄自獻所長。於是使拳弄棒,如「黃鶯撲翅」、「撥草尋蛇」諸技,莫不竭盡平生之力。然而弄斧班門,略無許可。和尚曰:「所有來此習技者,類皆弱冠以前。今汝年已三旬,技止此耳,烏能為力哉?及早歸去,深自韜晦,或不失為善人之目。若必以區區自喜,好為賣弄,死喪無日矣!」贈二十金,遣一老園丁送之出山。狄自是不復敢負氣自雄矣。

  籜園氏曰:所見不廣,而以區區自喜,此盆成括之所以見殺,而馬服子之所以喪師也。鐘和尚之不傳其技,即謂以菩薩心救世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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