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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古人之坐者,兩膝著地,因反其蹠而坐於其上,正如今之朝跪者;其為肅拜,則又拱兩手而下之至地也;其為頓首,則又以頭頓於手上也;其為稽首,則又卻其手而以頭著地,亦如今之禮拜者,皆因跪而益致其恭也。故《儀禮》曰「坐取爵」,曰「坐奠爵」,《禮記》曰「坐而遷之」,曰「一坐再至」,曰「武坐致右軒左」,《老子》曰「坐進此道」之類,凡言坐者,皆謂跪也。若漢文帝與賈生語,不覺膝之前于席;管寧坐不箕股,榻當膝處皆穿,皆其明驗。然《記》又雲:「授立不跪,授坐不立。」《莊子》又雲:「跪坐而進之。」則跪與坐又似有小異處。疑跪有危義,故兩膝著地,伸腰及股,而勢危者為跪。兩膝著地,以尻著蹠,而稍安者為坐也。

  又《詩》雲「不遑啟居」,而《傳》以啟為跪。《爾雅》以妥為安,而《疏》以為安定之坐。夫以啟對居,而訓啟為跪,則居之為坐可見。以妥為安定之坐,則跪之為危坐亦可知。蓋兩事相似,但一危一安,為小不同耳。至於拜之為禮,亦無所考。但杜子春說太祝九拜處解「奇拜」雲:「拜時先屈一膝,今之雅拜也。」夫特以先屈一膝為雅拜,則他拜皆當齊屈兩膝,如今之禮拜明矣。凡此三事,書傳皆無明文,亦不知其自何時而變,而今人有不察也。頃年屬錢子言作白鹿禮殿,欲據《開元禮》,不為塑像,而臨祭設位。子言不以為然,而必以塑像為問。

  予既略為考禮如前之雲。又記少時聞之先人雲:「嘗至鄭州,謁列子祠,見其塑像席地而坐。」則亦並以告之,以為必不得已而為塑像,則當放此,以免于蘇子俯伏匍匐之譏。子言又不謂然。會予亦辭浙東之節,遂不能強,然至今以為恨也。其後乃聞成都府學有漢時禮殿諸像,皆席地而跪坐。文翁猶是當時琢石所為,尤足據信。不知蘇公蜀人,何以不見而雲爾也。及楊方子直入蜀帥幕府,因使訪焉,則果如所聞者。且為寫放文翁石像為土偶以來,而塑手不精,或者猶意其或為加趺也。去年又屬蜀漕楊王休子美。今乃並得先聖先師三像,木刻精巧,視其坐後,兩蹠隱然見於帷裳之下。然後審其所以坐者,果為跪而無疑也。惜乎白鹿塑像之時,不得此證以曉子言,使東南學者,未得複見古人之像,以革千載之謬,為之喟然太息。姑記本末,寫寄同學諸生,使書而揭之廟門之左,以俟來者考焉。此朱文公《白鹿禮殿塑像說》。後其季子守南康,因更新禮殿,聞之於朝,迄成先志。然遠方學者,未盡見此說,故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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