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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裴休得道于黃檗,《圓覺經》等諸序文,皆深入佛理,雖為佛者,亦假其言以行,而吾儒不道,以其為言者佛也。李翱《複性書》即佛氏所常言,而一以吾儒之說文之。晚見藥山,疑有與契而為佛者不道,以其為言者儒也。此道豈有二?以儒言之則為儒,以佛言之則為佛,而士大夫每患不能自求其所聞,必取之佛,故不可行於天下,所以紛然交相詆,卒莫了脫其實也。

  韓退之《答孟簡書》論大顛,以為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胸中無隔礙,果爾,安得更別有佛法?是自在其說中而不悟。退之《原性》不逮李翱《複性書》遠甚,蓋別而為二,必有知者,然後信之。

  李翱作《複性書》,時年二十九,猶未見藥山也。然求於吾儒者,皆與當時佛者之言無二,故自言志於道者四年,則其學之久矣。然無一言近佛而猶微外之,與老莊並列,蓋以世方力詆其說,不可與之爭,亦不必爭故爾。吾謂唐人善學佛而能不失其為儒者,無如翱。若王縉、杜鴻漸,以宰相傾心為佛事,蓋本於因果報應之說,猶有意僥倖以求福,乃其流之下概,而王摩詰、白樂天為佛則可矣,而非儒也。是召干戈而求不鬥,雖欲使退之不作可乎?孟簡反欲乘其間而屈之,亦陋矣。

  《複性書》上篇,儒與佛者之常言也。其中篇以齋戒其心為未離乎靜,知本無有思,則動靜皆離,視聽昭昭,不起於聞見而其心寂然,光照天地。此吾儒所未嘗言,非自佛發之乎?末篇論鳥獸蟲魚之類,謂受形一氣,一為物,一為人,得之甚難。生乎世,又非深長之年,使人知年非深長而身為難得,則今釋氏所謂「人身難得,無常迅速」之二言也,翱言之何傷?而必欲操釋語以誨人,宜其從之者既不自覺,而詆之者亦不悟其學之所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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