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北東園筆錄三編 | 上頁 下頁 |
貧女報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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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煙輻輳之區,遇吉日,嫁娶恒十餘起。一日,兩家俱嫁女,一巨富,一極貧。至中途相值,雨甚至,舁者各以彩輿置郵亭中,四散為避雨計。貧女於輿中哭甚哀,久之,富家女亦心動,遣媵婢問之,曰:「女子適人,離父母遠兄弟,誠大苦,然何至傷慟乃爾。」貧女曰:「我母家故窮,所適又乞人子,明日即不知何若,以是悲。」富家女為之惻然,俗于嫁娘兩袖中必置墜重物,謂之壓袖,富家女袖貯荷囊二,各緘金錠一,約重二十餘兩。乃出,使婢納諸貧女之懷,語以萍水相逢,無可為贈,持此謀饘粥,或不致遽凍餒,貧女受之。正欲問姓名,適雨霽,輿夫坌集,兩兩分路。 貧女嫁後,出所贈金,俾其夫權子母,逐什一之利,遂臻饒裕,乃行大賈,家驟起,廣市田園。然所置產,田必兩莊,屋必兩所,本資與所獲利必相埒,眾莫解其意之所在。性好施,予一鄉稱善人。顧艱於嗣息,逾十載始生男,視若掌珠,擇乳媼哺之。媼來時,諸婢僕指示屋後樓三楹,雲:「每清晨,主母盥洗畢,即捧香屏從人詣其上,汝慎勿登,違則必不恕也。」 問何故,眾言:「我輩來此有十餘年者,皆不知,但謹守條約而已。」媼所哺子,漸能行走,忽攀躋欲上,媼阻之,則號跳不得已。從之登入,其中則空洞無物,惟設香案,南向一龕,障以幕。媼揭視久之,不覺失聲哭。眾聞聲,告主母,爭訊之,媼伏罪,言:「小郎欲登,恐其蹉跌,匆促間不及細思,致干犯。應如何示罰,惟主命。」問何為哭,媼以揮涕曰:「適見其中所懸荷囊,與我嫁時壓袖者相似,是日行至途中,並所貯金贈一嫁娘爾。時母家、夫家皆極盛,初不介意,亦不知其可貴也。不圖今日落魄至此。」 語罷複泣,諸婢喝之止。主問:「汝嫁為何時?」媼以某年月日對,問:「是日遇雨否?」媼曰:「不雨,則我之荷囊固在也。」主聞而默然,亦不之罪,但尋其夫來。媼以為將遣已也,益悲不自勝。次日,主家張燈彩,召梨園,若將宴貴客者,並召其族人皆至。屆時,堂中排二席,設兩坐,旁列二幾,堆簿籍高尺許。媼之夫在外廂,命四僕引入,四婦自室中擁媼出,令各按二人上坐,勿使動。主人、主母倒身下拜,拜已,起而言曰:「曩蒙贈金者,乃我賤夫婦。非媼,無以有今日。藏庋荷囊,示不忘也。日日頂禮,冀相遇也,財分為二,不敢專利也。今幸天假之緣,不致負恩沒世。此田產簿二分,願存其一,而以一歸翁媼。」並示族人,不得有異說。翁媼慌遽,惟同聲連稱不敢、不敢而已。主乃促坐定,奉酒卮,筵開樂作。 至二鼓,挑燈送歸所居之東院宿,凡幾案衾榻,與主居無少異。翁媼本富家出身,亦安之若固有。媼初生女,寄養他人而身出為傭,至是迎歸,後長成,遂以字其所乳子。兩家世為婚姻,如朱陳村焉。世或疑翁媼坐享其成,幾於幸獲,不知皆其贈金特惻隱之一念所感召也。而貧女暴富即矢圖報心,宜天之陰相之矣。造物豈妄予人以福澤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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