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六六


  林靜朝阮阮笑笑,「你放心吧,交給我。再見,祝你們新婚快樂!」轉身就再自然不過地將鄭微的包包拿在自己的手中,「走吧,我的車就在樓下。」

  一路上,鄭微將車窗搖得很低,風灌了進來,吹走了她臉上的緋紅,她始終看著窗外,電臺裡的音樂支離破碎。

  林靜開車心無旁騖,沉默地到了中建的大院門口,鄭微都忘記問他,怎麼會知道自己住在這裡。

  「我就在門口下吧。」鄭微把散亂的頭髮撥到腦後,「真謝謝你送我回來。」

  林靜沒有回應她的禮貌,「你住在哪一棟?我送你到樓下。」

  「不,不用了,我走進去就好。」

  「你住在哪一棟?」

  她莫名地就開始發火,「我說過不用!你懂不懂半夜三更地被一個男人開車送到樓下,我身邊的人或許會誤會。」

  林靜把手搭在方向盤上,說:「你果然還是生我的氣。」

  鄭微把頭別向一邊,假裝看著窗外,她沒否認,因為他說得對。即使多少個夜晚,她都覺得她理解林靜,她原諒了他的不告而別,然而真正到了重逢的那一天,心裡竟依然還有怨恨,人們往往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超脫。當年林靜的離開,不但帶走了她朦朧的初戀,更帶走了她最信任依賴的一個人。她發現自己竟然可恥地將後來失去愛的淒涼統統歸咎於他,即使明明知道那並非他的錯。

  「我也生過自己的氣,可是那個時候我怎麼想也想不通,所以只想離開。是的,或許我不應該,然而誰是聖人,誰又沒有面對不了想要逃避的時候。你也知道,我曾經以為我的父母是最幸福的一對,甚至為我的家庭能給你帶來溫暖而感到驕傲,原來都是假像。」

  鄭微笑了,聲音卻哽咽,「你一逃就是七年。」七年了,他一封信一個電話也沒有給過她。

  「我以為你幸福。」

  「我是幸福,所以你可以繼續消失。」

  林靜沉默良久,說:「我一向不喜歡做沒有意義的事,回國後我打過電話給你,既然你快樂,我便離開。也許是我錯了,但我不會再錯。」

  鄭微打開車門離去的時候乾脆果斷,她一直往前走,沒有聽到林靜發動車子的聲音,卻不肯回頭。到了淩晨,她覺得出奇地口渴,爬起來給自己倒了杯白開水,沒有開燈,喝了一口水,就這麼借著窗外路燈的一點光亮,怔怔地發呆。當她放下水杯之後,打開了房間的大燈,發瘋地翻箱倒櫃搜尋,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把它們藏得那麼深。

  一牆之隔的韋少宜被她的大動作驚醒,敲著她的房門抱怨道:「鄭微你半夜抽什麼風?還讓不讓人睡覺。」

  鄭微的動作猶在繼續,只轉身回了一句,「前一陣子何奕發神經半夜在樓下對你唱歌,我說什麼了?」

  韋少宜頓時語塞,恨恨地回房。整個房間一片狼藉之後,鄭微終於在從學校帶過來的一個皮箱裡,找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她打開那個扁平的小鐵盒,拿出壓在最上方的畢業證和學位證,兩張年輕無邪的笑臉穿過七年漫長的時間就那麼毫無防備地綻放在她的面前。她把那張開始微微泛黃的照片拿在手中,用手指一下一下擦拭上面的塵埃,照片上的年輕男孩笑容明淨,眼神柔和,這才是她的林靜,她必須現在看上一眼,因為在她發呆的那一瞬間,她忽然發現自己記不清二十二歲之前那個林靜的模樣。剛才送她回家的那個男人,肩膀寬厚,眼神銳利,笑容總是若有所思,下巴和兩腮有刮得乾乾淨淨依然泛青的胡楂,儘管他看上去那麼氣宇非凡,風度翩然,可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貼心和依戀。他眼中的她,是否也早非舊日模樣。她擦不掉時間覆在他們臉上的塵埃。

  林靜最後那一句話在她腦海裡反復盤旋,越想就越心浮氣躁,這樣的感覺已經許久不曾有過,是他話裡有話,還是她再一次猜錯?

  沒過兩天,一通打到她辦公室的電話讓她隱約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你好,中建二分經理辦公室。」接起電話時,早已說得無比順溜的開場白脫口而出。那邊傳來既熟悉又陌生的笑聲,她看了周渠里間的辦公室一眼,立刻壓低了聲音,「你怎麼知道我辦公室電話?」她問了之後才覺得這個問題沒有意義,他所在的檢察院跟她們中建二分同屬一個城區,對於公檢法機關和政府部門來說,轄區內任何一個企業的聯繫電話簡直都是順手拈來。

  「那天你走得太急,手機號碼也忘了留下。」林靜的心情仿佛不錯,聲音也帶著幾分愉悅。

  「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鄭微卻沒有他那樣好的興致。

  林靜說:「嗯,工作還挺認真的。所以我現在不打算打擾你,有什麼事下班後再說,我來接你還是約在吃飯的地方見?」

  鄭微駭然而笑,「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跟你一起吃飯?」

  他的聲音柔和,「你總是要吃飯的吧,就當是陪陪我,我最近應酬很多,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好好吃頓飯,覺得胃也不是很舒服,你知不知道這一帶哪裡有比較清淡的餐館?」

  鄭微的心幾乎就要軟了下來,他以前飲食一向規律,稍有不正常,就覺得胃疼,可她還是硬起心腸說:「胃痛胃酸胃脹,就找斯達舒,我今晚要加……」

  「加班是吧?」他好像早料到她有此一說,笑道,「不要緊,工作為重,你加到幾點,我來接你。對了,你們經理現在是周渠吧?他在中建機關市場部的時候,我們曾經一起吃過飯,要不我一邊等你,一邊順道拜訪他一下……」

  「不用了,我忽然覺得好像手上的事情明早上做也還可以。」見風使舵一向是鄭微的長項。

  林靜再次笑出聲來,「那你好好上班,我下班在你們路口的轉角那兒等你,你忙完了再出來,我今晚有時間,等一會兒不要緊。」

  鄭微放下電話,暗罵自己沒出息,怎麼就稀裡糊塗答應了他,後來轉念一想,不是我軍無能,而是敵人太過狡猾,讓她不知不覺就上了當。

  雖然明知道隔著一道門,裡邊的周渠不可能聽到她剛才在說什麼,但她還是心虛地看了一眼,那扇門緊閉著。從下午外出回來開始,周渠的臉色就有點兒不大對勁,她在他身邊三年,深知這個時候的他絕對是個碰不得的地雷,不久前財務部主任不顧她的勸阻敲門進去,怏怏地碰了一鼻子灰出來。雖然不知道是誰有那麼大能耐惹得涵養頗好的周渠雷霆大怒,不過他關門的潛在意思就是謝絕打擾,她才不想知道原因,非到必要關口,離那扇門越遠越好。

  準備下班的時候,鄭微已經提前收拾好東西,忽然就聽到里間傳來了易碎物落地的鏗鏘之聲,接著又是一聲巨響。這種情況之下她再不聞不問就說不過去了,也是擔心周渠把自己關在裡面一下午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得敲了敲門,「領導,有事嗎?」

  裡面悄無聲息。鄭微有些著急了,再次敲了敲門,不見有反應,就硬著頭皮推門進去。

  門開了,周渠整個人陷在皮椅裡,桌面文件一片狼藉,杯子的碎片散佈在地板上。鄭微心裡暗暗叫苦,發洩就發洩嘛,何必扔東西呢,扔東西就扔東西嘛,何必偏偏扔杯子呢?他是爽了,只可憐了她這個收拾殘局的人。

  「領導,你沒事吧?」她除了當著別人的面叫他「周經理」外,私下的時候都直呼「領導」,他也由她去。

  周渠不勝疲憊地揉了揉額角,「鄭微,幫我把地上的資料夾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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